六章 諸神樂土

六章诸神乐土

隔日清晨……也就是星期四早上，一辆白色加长型豪华房车停在葛饰浅间神社前。正在扫地的咲耶，对于从未看过的高级车，惊讶地睁大双眼。

「这……这辆加长型房车是……?」

东日流英姿飒爽地下了车，全身绑满绷带，制服披在肩上；跟在后面的正是亚弥。豪华房车的驾驶座上坐着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年轻司机，因东日流受了伤，医师禁止他开车，于是他今天便向公司借了司机一名。

「在这等着。」

东日流简短地向司机下令，之后走近咲耶，客气地问道：

「请问小角在吗?」

「您是……?」

「我是他同学，敝姓谏早。」

虽然东日流并不想承认小角是自己的同学，但情非得已，于是以低到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啊……难道，您是校外实习跟他一组的同学吗?」

咲耶不经意地看着东日流满身的绷带：

「请跟我来。」语毕，便带领东日流前往社务所。

东日流与亚弥一同来到社务所二楼，进入小角的房间。

一打开门，就看到小角脚上缠着绷带躺在床上。他大腿受了伤，T恤下穿着短裤，露出纤细的双腿。东日流看到了受了重伤的小角，惊讶地皱眉问道：

「……小角，究竟发生什么事?」

「哎呀，你来啦。」

小角苦恼地用手按住额头；咲耶担心地问：

「我是不是应该说你不在比较好?」

「不，我怎么能让咲耶姐说谎呢?没关係的。」

小角从床上起身，咲耶很是担心，虽不想离开房间，但还是走了出去。她离开后，亚弥开口问道：

「小角先生，您应该知道我们为何而来。今天一早，我和东日流少爷一起前往甲斐宅，但门户大开，也找不到耀子小姐，打电话也无人接听。而小角先生也没到现场来，于是我们就过来接您，却发现您不知何时受了重伤……可以请您说明吗?」

「原来如此，看来电磁波也无法到达异界。」

「异界?」东日流不解地挑了挑眉；小角则唉地叹了口气。

「工作取消啦。我没打电话给你是我的错，远足取消应该要电话联络才对，总之，有很多原因啦。」

「工作取消?这是什么意思?那校外实习又要怎么办呢?还有东日流少爷的实习学分呢!」

亚弥焦虑地追问小角。

「因为委託人并不是房屋的所有人，所以就当没这回事吧。也就是委託无效。我已经打电话跟老师讲了，老师说会再安排新工作给我们做。」

说完，小角拿起一张枕边的纸，交给东日流。小角把春奈的遗书用胶带贴好，拿去影印，而交给东日流的正是複印件。

东日流看完，吸了一口气，百思不解地询问小角：

「这份遗书，究竟是什么……?」

「啊，反正就是上面写的那样。」小角郁闷地答道。

「那间房屋在法律上属于动物保护中心，也就是东京都的所有物。遗书的正本我在昨晚交给咲耶姐，她已经拿给负责处理的东京都公园协会成员了。这么一来，就可以正式完成手续吧。」

「可是，甲斐耀子小姐不知道这份遗书的存在吗?」

对于亚弥的询问，小角缓缓摇头：

「她知道啊。她就是为了进入屋里处理掉这份遗书，才委託魔法建筑师的。而且她觉得瑠弥搞不好知道遗书的秘密，为了让我干掉瑠弥，那疯女人昨晚还绑架石那!」

「绑架?那石那小姐现在在哪里呢?」

亚弥心急地问道，这时伽罗与石那边拌嘴边进入房间。

「哼，这个才是超有营养又能疗伤的饭饭喵，比石那做的菜好多了喵!」

「才怪!小角吃了那种东西只会病情恶化而已!」

「石那你不要再做脚尾饭了，快点去工作喵!」

「什么脚尾饭，这是滑蛋综合粥!而且今天的工作已经交给志摩了，谁叫她昨天睡一整天。」

「啾!」

石那肩上的因幡赞成似地叫道。撕下胶带时，因幡的毛几乎都被黏下来，白兔状态的身上却露出一大片粉红色的肌肤，因此它总是神经质地微微抖动着，不知是否因吹到风而发抖。她们进入房间，看到不速之客时，着实吓了一跳。

「咦，东日流……跟亚弥?」

东日流与亚弥看到她们手上的餐盘，不禁大吃一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石那手上拿的综合粥，因煮过头而成为糊状，看起来就像……厨房垃圾。伽罗手上拿的则是所谓的终极海鲜盖饭，将巨大的鲔鱼头活生生地放在白饭上。小角一反常态，对东日流和颜悦色地说：

「别客气，吃完早餐再走吧。」

「我拒绝。」东日流当机立断，亚弥则询问石那：

「石那小姐，听说您昨晚遭到绑架，是否要紧呢?」

「嗯……还好啦，我不要紧。」

「小角!快吃海鲜盖饭喵。这是伽罗用零用钱去筑地的河岸鱼市买回来的喵，吃完就会好起来喵!」

伽罗将散发浓浓鱼腥味的盖饭推到小角嘴边，他连忙摇头：

「不，不用……刚才医生说，脚伤不是很严重，不痛之后就马上可以走路了。你自己吃吧。」

「不行喵，我想给小角吃喵。小角虽是人类，但对异界的魔物都很温柔喵。都不会欺负它们喵。」

「我一点都不温柔。明明还有其它解决方法，我却还是杀了瑠弥……」

「不，伽罗相信小角喵，小角一直很温柔，所以伽罗才喜欢小角，当小角的式神喵，之后也不会变喵。这次事件给你带来很多困扰，伽罗要道歉，所以这个盖饭你一定要吃喵!」

伽罗把生鲔鱼头推近小角的嘴边，他猛力摇头说道：

「你有这份心意我就满足了，不要再拿过来了!」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东日流低声道。他的表情虽如往常般冷静，手上却已紧握五钴杵之剑。

「糟了，这家伙竟然偷偷生起气来!」

「我，我马上说明!」石那慌忙叫道。

于是。

「……总之，她以遗产为目的诅咒杀人，想让我们帮她解决后续麻烦?最后竟活生生地葬身黄泉……」

亚弥藏不住对于血淋淋现实的震惊；东日流如同往常般面不改色，露出冷淡的表情，冷冷地说道：

「黄泉啊。好个适合滥用风水诅咒，骯髒魂魄的栖身之所。」

「已向警方发出失蹤通报了，总不能找她找到黄泉去吧。」

小角深深叹了口气，从他身上看不到原本活蹦乱跳的精力；亚弥担心地问道：

「您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紧呢?受到黄泉瘴气包围的话，生命力会被削弱的，是否需要进行法事……」

「生命力并无大碍，我之所以没精神，是因为相当厌恶自己。」

小角用手抵住额头叹气道，东日流则报以冷淡一瞥。

「我竟然杀了瑠弥。他只是遵守主人的命令等在那而已，一点罪过都没有……畜牲，我真是最差劲的超级混帐王八蛋!」

「可、可是小角先生为了保住自己及伽罗小姐的性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亚弥安慰着小角，但小角只是顽固地摇着头。

「只要肯想，一定想得出其他办法。当时我真的以为他什么都不懂，而对他不爽了起来。就因为他不肯听我说的话，我就把他杀了，事后还说别无他法……这分明就是法西斯主义的独裁者!」

石那与伽罗都是初次看见小角心情如此低落。她们不知如何出声安慰他，安慰这般痛心于罪恶感的小角，只能困惑地面面相觑。亚弥也没了主意，只有东日流以冷淡的表情对小角说道：

「……你以为自己是全知全能的吗?少自以为是了。」

「你说什么?」小角猛瞪东日流；后者仍以冷淡的表情继续说着：

「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顺利进行……尤其是像你这种人，不顺利才是正常的。」

「少罗嗦!你想干架吗?王八蛋!」

小角情绪激昂，立刻站了起来，却因大腿的剧痛而皱起眉头。东日流不屑地看了看小角，之后转身向亚弥说道：

「走了，亚弥。」

「要，要去哪里呢?」

「现场。」

「可是那里已经是别人的所有物了，不是吗?随便进入没关係吗?」

「你打算相信小角说的话吗?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我是不会满意的。」

「你的意思是我糊弄你?」

小角从床上起身，拿起墙边的两支拐杖站了起来。石那连忙扶住他。

「小角，你做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起来?给我好好睡觉!」

「我怎能容忍别人说我是骗子!东日流，带我去，我会一五一十地说明到你满意为止!」

东日流微微回头，闷哼了一声：

「……随你高兴。」

小角对于他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更加生气。随后他们一行人坐上加长型豪华房车，一同出发前往甲斐宅。

耀子失蹤，还没办完让渡手续的房屋大门敞开。

从大门步人庭院时，东日流看着庭院一角的小土堆问道：

「这堆土是怎么回事?」

「那是瑠弥的坟墓。虽说是坟墓，里面也只剩下项圈……我希望把他葬在他想守护的房子这儿。」

小角又露出阴沉的表情。

「如果我没有被那疯女人骗，如果我没有多管閑事，他一定还住在这个家中。这里其实是他的家，我却杀了他，把他赶走……」

「没这回事，小角，别太自责。」

石那担心地看着小角，他仍露出阴郁的表情，嘴唇颤抖着，似乎就快哭出来了。

「我怎么可能不自贵，如果我没有打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怪物，好好跟他谈的话，说不定可以圆满解决，不必伤害任何人。结果，我却……」

「这不是小角先生的错，是他自己听不进我们所说的话才会落得这种下场。」

虽然亚弥出言安慰，小角依然坚决地摇了摇头。

「假如对方听不进去，我们就应该说到让他听进去为止……用柔性的诉求打动对方的心才是对的，以暴制暴是最差劲的选择。」

小角痛苦地掩面说道；东日流则冷冷地斜视小角：

「……你这是在指桑骂槐吗?」

「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讽刺你，只是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厌恶。」

小角因脚疼而在玄关大厅席地而坐。东日流默默地打开玄关大门，小角郁闷地闭上双眼说道：

「我是弃婴，一直都是孤独一人过活……五年前，我潜入葛饰浅间神社想偷住一晚，却被咲耶姐发现并收留。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是孤独一人。」

首度听闻小角说出自己的过去，石那与伽罗都吃了一惊。亚弥也认真地听着，惟独东日流瞧也不瞧，露出兴緻索然的冷淡表情。

「这么说，你之前会说那些，就是因为你真的是一个人喵?猫在出生之后，妈妈还会养育一阵子的喵。」

「我真的是孤独一人，没有人养育我。」小角娓娓道来：

「自我懂事后，我就在土蜘蛛的巢穴里。它们亲子间的感情深刻，而这种动物常会对自己小孩之外的婴孩表示关爱，就像狼会养育人类的小孩，狗会喂小猫自己的乳汁……」

「这么说，小角是土蜘蛛养大的?」石那惊讶地瞪大双眼。

「……才会对怪物这么亲切?」

亚弥摸摸胸口问道，小角微微颔首：

「不过，那只土蜘蛛后来被人类赶出巢穴。如同大自然受到破坏，野生动物失去居所，就像我对瑠弥做的事一样……之后我辗转寻找空屋，住在空屋里。」

「你一个人，要怎么生活?」

「人类久住的家里会有家灵依附，《远野物语》提到的『山家』也一样，从家里原本就有的灵体，到居住在自然界的灵体因久留而成的地缚灵……就是这些家灵养育我长大的。」

「所以小角才以魔法建筑师为目标?因为魔法建筑师能活用与家灵交谈的力?」

「是啊，我从小就一直这么希望。我希望能成为魔法建筑师，成为保护家灵的魔法建筑师，让人类不再不听家灵的说词就强行将之驱除……可是，来到葛饰浅间神社，有了家人后，我就尽量不再这么想。因为只要想起往事，就会变得寂寞。我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也没有容身之处，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怜。所以我想忘了过去，忘了养育自己的家灵。况且我还杀了瑠弥……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当魔法建筑师了。」

「没这回事，像小角这种优等生都没资格的话，我们不是都要绝望了吗?」

石那拚命想安慰小角，但他的心情太过灰暗；往常被称为接近傲慢，自信满满的小角，竟然会这么消沉，因罪恶感而丧失自信，让人觉得他随时会递出休学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