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眾王（Basileus）

抓住我身体的这副爪子，具有阻碍魔力的力量……

遭天鹅爪子一把抓住的绿蒂，冷静分析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这只天鹅的脚部并不是蹼而是利爪，并且具有特殊能力。被这副爪子捕捉的人，就只能和这只野兽进行肉搏战，它的这项能力就是如此。

身上毫无武装的绿蒂，根本无法反抗。

一把抓住绿蒂的天鹅，优雅地迎风翱翔在魔境上空，朝着北方飞去。

这只天鹅异常强大。它不仅轻轻鬆鬆就摆脱了其他同伴的攻击，像这样飞在魔境上空时，即使遭遇狮鹫或飞龙等强大魔兽，只要用喙使出一击，便能刺杀对方。

这绝对不只是变身成动物的魔法。

这只天鹅根本没打算要杀害自己，那它到底要把我带去哪里……？

「很抱歉，手段有些粗暴……飞了这段距离应该就够了吧。以异文化的魔境来说，这边的景观算是不错呢。我要降落了喔。」

天鹅像是在顾虑绿蒂似的说完这番话之后，就开始降低高度。

降落后，它把绿蒂放到满是裂痕的柏油地面上。

附近一带都被魔境的林木侵蚀，还有好几辆缠满藤蔓的巨大云霄飞车坐落此处。

这里……过去曾是河口湖旁的游乐园，如今已成废墟。

现在当然已成魔境，从前整理得美轮美奂的景观，也都被树海的林木和藤蔓侵蚀，面目全非。

不过这个地方的确就如天鹅方才的评价，「以异文化的魔境来说景观算是不错」。

站起身的绿蒂身旁有一条云霄飞车的轨道横穿而过，天鹅就停在上头。

「你为什么要掳走我？是为了打败一树哥哥……打败日本的王，才抓我来当人质吗？」

绿蒂这么问向天鹅。此时天鹅仍停在轨道上，它的视线高度刚好与绿蒂相同，两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

「日本的王？啊，你说林崎一树喔。无聊透顶，他连一根义大利麵条的价值都没有。」

天鹅不屑地抛下了这句话。

「一个无法统率国家的王，一个无法臣服在王底下的国家……我以使节的身分来访后，真的是彻底瞧不起这个国家了……这里根本是一个不值得认定为魔法先进国的丑恶国家。林崎一树那些人确实很碍眼，杀一杀也无所谓，但是对我而言……普罗米修斯的契约者啊，你的事情比较重要。」

「你认识普罗米修斯？」

天鹅拍了一下翅膀，从轨道降到柏油地面上。

同时它的身体散发出光芒，变成一名人类。

原本白色的羽毛化为纯白斗篷和帽子，从中也流泻出茶色长发……

『……我想起来了。』

这时插入了第三人的声音。原来是普罗米修斯的虚像出现在绿蒂身旁。

「普罗米修斯……？」

『我认识这个女孩。』

他的语调，罕见显露出了动摇。

『她的名字叫蕾吉娜•奥林匹亚•弗卢那拉，是和希腊神话主神宙斯缔结契约的义大利「法王」。』

宙斯！──这个名字毫无疑问是世界上众所皆知的神明之一。

同时绿蒂也回想起了一段轶闻。相传宙斯会化身为天鹅掳走貌美的人类女性，然后让对方怀上自己的孩子。说到会变身成天鹅的神明，就是宙斯了。

「普罗米修斯，好久不见。你说起话来怎么那么见外，我和宙斯大人先前不是把你打个半死……」

当普罗米修斯的虚像一出现，蕾吉娜感觉就对绿蒂兴趣缺缺，转而对普罗米修斯说话。

对了，普罗米修斯就是被希腊神话的某人所伤失去记忆，差点惨遭消灭的。所以才会和绿蒂融合，打算藉此休养生息恢複神格。原来这个蕾吉娜和宙斯就是打伤他的罪魁祸首！

「把普罗米修斯打个半死的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绿蒂开口询问。

「你闭嘴，让身为奥林匹亚神魔的普罗米修斯直接跟我对话。」

蕾吉娜的目光仍是停留在普罗米修斯身上，对绿蒂根本不屑一顾。

『……我和绿蒂是生命共同体，我只打算透过她和其他人交流。』

普罗米修斯像是在袒护绿蒂般说道。

这时，蕾吉娜的表情瞬间歪曲成怒目攒眉。

就是一种会让人心想……没必要气成那样的神情。

不过蕾吉娜从口中长长呼出一口气后，表情立刻缓和恢複到原来的样子。

「难以理解，真的是难以理解……但是这次我就先让步好了。」

蕾吉娜感觉心不甘情不愿的压下怒气之后，面对面看向绿蒂。

「我是想和普罗米修斯重新对话，所以才会来到日本。听说普罗米修斯失去了记忆，那么应该也会产生和过去不同的想法吧。这次和先前不同，对我的提议应该也能做出正面回应。只要能保持冷静，身为奥林匹亚神魔的普罗米修斯，一定能理解宙斯想法的正确性。」

「……你的意思是想在双方都能心平气和的时候再沟通一次？」

绿蒂做出了回应。

「虽然每件事都要由你来回应很教人遗憾，不过事情就是这样。普罗米修斯和多余的契约者啊，你们跟我走就对了。」

她那种恶劣的说话方式，连为人敦厚的绿蒂听了都不是滋味。

『恕我拒绝。我已经决定要和绿蒂共进退了。所以只要绿蒂不想跟你走，我也不会与你同行。』

蕾吉娜的脸上再度浮现出愤怒的神情。

「你好歹也是奥林匹亚的神魔，居然让人类帮你做主！你是打算当人类的附属品吗！」

『……我依稀记得你们的主义和主张……也就是所谓的「奥林匹亚贵族主义」。但很可惜，那种观念和一树、绿蒂的想法绝对合不来。因为他们和我都是认为，人人应当平等。』

绿蒂听闻普罗米修斯的话语之后，点了点头。

她虽然不清楚详情，但光是贵族主义这个辞彙，就让本是贵族的她感到反感。

「公平？平等？你们在说什么蠢话！那种『善待蠢蛋的想法』，将会把世界导向『民粹政治』！而这个名为日本的国家正是如此！……这个国家的愚昧明明已经在扯后腿了，你们居然还说得出那种话来。」

蕾吉娜夸张地张开双手，叹了一口气。

「女人，夏绿蒂•李文弗劳啊，你待在林崎一树身边时，难道没感受到这个国家的愚蠢吗？你若不是相当迟钝的人，应该不会否定这件事才对。」

面对蕾吉娜的质问，绿蒂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缄口不语。

毕竟这种情况确实存在。

「智慧的巨人（普罗米修斯），你仔细想想看。平等之类的概念早在数十年前的『旧时代』中早就遭到否定了。富人在挥霍这个星球的资源时，还不断欺压穷人。人类必须在神明之名下脱离平等那类的欺瞒。」

蕾吉娜用着自我陶醉般的演讲语调开始讲述。

这个王，想要亲口说出自己的政治主张。

「自古以来，世界都是在争夺财富之下才得以成形。富庶的国家正是从其他国家夺取财富，才得以兴盛。这个名为日本的国家，身为机械化的魔法先进国，过着世界上最为丰饶的生活。你说这样的国家可以称为公平？简直欺人太甚。」

「现今的日本又没和其他国家建立邦交。」

绿蒂插嘴反驳。

「日本如今的兴盛，并非压榨其他国家而来的成果，而是日本利用高度发展的科学文明和鍊金术，针对领土内稀少的资源进行再利用作业，藉此保持环境永续发展，让国家得以自给自足。日本能有此番荣景靠的不是压榨，而是努力。我觉得他们的科学和鍊金术文明值得好好夸讚一番。这种致力富庶国家的努力，总有一天能落实所谓的公平吧。」

这是来自不同文化的绿蒂，一直以来对日本的看法。

「是没错，目前这个国家并非是从其他国家夺取财富，来实现国民丰饶的生活。但是那只是因为在旧时代少子化的影响下，人口还很少的关係。」

「人口很少的关係？」

「有数据显示，所有的魔法先进国在魔法稳固之后，出生率都会逐渐攀升。理由很简单，因为当国家获得魔法力量之后就会变得富庶，死亡率便会随之下降，生活上的不安因子也会消失。我虽然不清楚日本断交后的数据，但是若没订定什么特别政策加以因应的话，在往后数十年间将会出现人口爆炸的情形。这个封闭的岛国人口一增加，你觉得人民还能平等过上现在这种富庶的生活吗？」

一瞬间绿蒂虽然对此有些答不上来，但立刻反驳道：

「人口增加等于增加了相同数量的劳力，因此就能创造出等值的财富。」

「你少作梦了。人口是以几何级数的方式增加，但是财富却不会以同样的形式增长，而这就是三百年前『马尔萨斯人口论』在讲的原则。在农田面积不变的情况下，即使人口以几何级数的方式增加，田地的生产量也不可能迎头赶上。富饶的地方人口铁定会增加，人口一增加，最终势必会出现你争我夺。这个国家将来一定会丧失公平。」

「……想办法努力抑制人口的话……」

「抑製得了吗？生活富裕的话，在某种程度来说，孩子要多一点才是幸福吧。但是政治家如果在选举中提出正确的主张，叫人民『不可以生小孩』的话，那个政治家势必会落选。民主政治根本只是把问题往后拖延罢了。」

『嗯，我慢慢回想起你的政治主张了。』

普罗米修斯用着扫兴的平淡语气搭了腔。

『你们就是把那种情况称作民粹政治吧。』

「没错，在你们口中的民主政治体制下，绝对无法解决长期问题，因为贪婪的人类会为了眼前的慾望而改变世界。在开始失去富庶的社会中，这种人的群体怎么可能会去确保所谓的公平？」

绿蒂虽然无法接受这种说法，却也想不出反驳的言词，只能沉默不语。

「不只是人口的问题。这个国家好歹也因为是魔法先进国，所以才变得富裕，但是魔法技术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当今世界上仍有大半国家连海水变淡水这种程度的魔法都还不会使用。这是因为当初瓦西雷欧斯•瓦西雷翁只将贤者之石卖给先进国家。」

被赋予贤者之石的人类就会觉醒成魔法使。

然而现在也有越来越多人即使未持有贤者之石，只要待在魔法使身边，也能自行觉醒。

瓦西雷欧斯•瓦西雷翁遭人杀害后，贤者之石的製作方式就完全失传，但是如今的日本就算不仰赖贤者之石，大半的新生儿都是出生时就具有魔法使的资质。

「在从前那个时代无法购得贤者之石的国家，如今也完全没有魔法出现的徵兆。而日本之外的魔法先进国就支撑着这些国家。」

「不是支撑，而是统治吧。」

「意思都一样。至少我可不想被你们说三道四，因为你们根本是一边无视贫穷的各国，还一边高喊什么『公平正义』。毕竟这个国家从旧时代开始，过的生活就比那些贫穷的魔法发展中国家还要好三十倍以上。你们因为没有从事外交，所以也没压榨他国，但嘴上喊着公平的你们，也不曾去帮助过贫穷国家。这个国家的孤立主义，真的合乎你们的理想吗？」

绿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的出生地「圣蒙德公国」也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富裕的国家。

「不过这样发展正好，毕竟一开始就该摒弃平等那类的幻想……因为穷国本就该让富国统治，穷人本就全该是奴隶。」

蕾吉娜女王否定完日本这个国家之后，感觉像是终于要进入正题似的加重了语气。

「这个世界就是要由富人管理穷人才得以运行，即使能够粉饰这种架构，也绝对无法消灭掉它。因此应该要让大众更清楚这个模式，毕竟欺瞒和粉饰只会污染社会，误导政治走上迷途。掌握绝对权力的人就该立于万人之上，同时还要将人们清楚区分成贵族和奴隶。如此一来人们就能脱离慾望的原罪，也能解决这颗星球的资源及人口爆炸的问题。」

『奴隶制度啊……这种思维从古希腊时代以来就毫无长进呢。』

普罗米修斯说道。

「因为这是人类的真理，所以才会亘古不变。」

「你们要怎么去拉出贵族和奴隶之间的那条界线？」

绿蒂提出了疑问。

「信仰虔诚且天生魔力强大的人就是奥林匹亚诸神挑选出的贵族，可以过着享受诗词与哲学的每一天。疏于信仰的人就会成为奴隶，为了提升虔诚度而过上劳动工作的每一天。」

『这根本就是希腊啊。』

普罗米修斯傻眼地这么说，但蕾吉娜毫不在意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由于不是平等的社会，因此上位者的意志就是一切。并且可藉由『清除』奴隶来让人口常保一定的数量，同时也能确保贵族生活能够维持在一定的水準。」

清除──屠杀过度增长的人口，藉此进行总数的调整。

「即使身为奴隶，只要增进自身的虔诚度，魔力就会提升，进而便可成为贵族。若是无法成为贵族，那就是虔诚度不足，怪不了任何人。在神明之名下的这种贫富架构中，就能维持安定，任何人都不会感到不满。」

然而绿蒂觉得这样只是说一切都是神的决定，要人凡事看开一点而已。

「贵族这种掌握绝对权力者，藉助神的智慧来处理政事的模式，确实好过日本的民粹政治。我国在控制人口方面已经有所进展，同时国民也在无怨无悔的状态下，分阶段成功脱离了机械文明。我们实现了一个无论是财富、人口，还是地球环境都能永保安定的世界。」

这就是奥林匹亚贵族主义……

一种无言以对，无法接受这种说法，又近乎愤怒的不满正在绿蒂内心翻腾。

「我是觉得又不一定要脱离机械文明……」

「机械文明是消耗这个星球的资源，藉由对地球环境造成负担来创造财富。既然人类已经拥有魔力，而且这又是从自己身体产生出的能量，那就应该单靠魔力过活。抑制人口，废除机械，仰赖自身的心灵之力生活……」

「这个国家正利用结合魔力的鍊金术在克服机械文明的问题。例如电力，他们已经採用了完全洁凈的发电方式。我认为这种努力十分值得尊敬。」

「人类过去製造出氟龙时，自认研发出了一种完全无害的技术而高兴不已。但是数十年后，却发现那个氟龙居然破坏了地球的臭氧层；从前发现一种名为石棉的矿物时，人类极力讚扬那是奇蹟矿物，但是数十年后，却发觉石棉会变成细微粉尘入侵人体，侵蚀性命。所谓人类的飞跃进步就是这么一回事，乍看之下问题好像能够迎刃而解，但那些都是扭曲天命的做法，因此结果只会是在其他地方产生歪斜而已。呵呵呵，毕竟人类的努力，终究无法创造出能够解决所有问题的完美方法。」

反正办不到，所以就不用努力？

「……我没办法接受你们的想法。」

绿蒂终于找到答案，知道该如何把自己内心中那股无法接受对方说法的情绪化作言语。

「你们只是把所有事情全都扔给神明处理而已！谁会是贵族，谁会是奴隶……甚至连自己能不能幸福这种事都丢给神明决定！不是吗？这样做不是公平，根本是脑袋空空罢了！」

「你居然说我的脑袋空空！」

「没错，现在的日本或许存在着问题！但是不去努力面对、解决问题，甚至连自己的幸福都不去争取，这么做才不是人类的生存方式！」

『如果绿蒂无法接受，我也不可能跟你们走了。』

「普罗米修斯！身为奥林匹亚神明的你，居然会以人类的想法为準则……！」

『我并非神明，只是巨人，而且我希望人类能脱离天神，自立自强，期待的事情恰好与你们相反。所以我会遵从绿蒂的意思，不会跟随你们的想法，毕竟只能选择一方。』

「……你们那种制度根本只是利用宗教国家的盲目信仰，事先压下奴隶制度应会产生的不满，这不也只是在粉饰太平而已吗？」

「你这是要说我们的信仰是盲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