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时序进入七月,梅雨季早已结束,这几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鼻尖传来的是清爽恰人的初夏气息,以及少女身上独特的汗香。
这才是夏天的魅力所在。被梅雨打湿的轻薄夏衣固然是个中极品,却还是比不上洋溢着健康气息的青春汗水。
自苹果般的微热双颊轻轻滑落的一滴汗水。
濡湿了单薄的夏季制服,蕾丝滚边的胸罩若隐若现。
「我、我流了很多汗,别靠近我……」以略带羞涩的语气轻声嗫嚅的女同学,无疑是将闷热难耐的教室化作天堂的一股清流。
集男人的梦想与浪漫于一身的季节——夏天。
只可惜本校全面冷气化,与男人的浪漫彻底无缘。
听见我的血泪泣诉之后,黑髮少女顿时露出不屑的眼神,彷佛将我当成腐烂生蛆的动物尸骸。这种巧妙结合了怜悯和嫌恶的视线,简直就是完美的天籁二重奏。
——校舍的屋顶。
无法监赏夏季特有的濡湿制服的打击令我陷入绝望。为了寻求最后一丝的希望,我踏着蹒跚的脚步前往野外,结果就在不知不觉当中来到此地。
然而这里也只有一个穿着制服走出户外的人物。
那就是倾听我的抱怨之际,不忘苦着一张脸的魔剑少女。
「拜託,不要为了这种小事情哭哭啼啼的好吗?」
「可是……难道连稍微期待一下的权利都没有吗?全校配备冷气实在是太犯规了,我坚决反对这种对地球环境以及男性慾望极不友善的措施!」
「就算再怎么慷慨激昂,也改变不了事实。再说还是有在外面活动的女学生呀!」
「她们是準备前往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吧?体育服跟制服还是不太一样,现在我所追求的是制服。」
汗香四溢的体育服当然也是无价之宝。当年轻的女性经理以怯生生的眼神说出「我身上会不会臭臭的?」的时候,全体队员一定会瞬间产生前进甲子园的信心。不要误会了,其实我不会打棒球。
话才刚说完,魔剑眼神中的怜悯成分顿时消失无蹤。
「真噁心,立刻向全国的高中棒球队队员道歉。不要拿神圣的甲子园来开玩笑。」
「不、不需要这样吧……对了,你都没有流汗吗?天气这么热耶。因为你是魔剑的关係吗?」
「变、变态!不要直盯着我看!我的制服乾得很,一点都没湿!」
魔剑发出宛如碰到犯罪者的尖叫之后,连忙遮掩自己的胸口。哈哈哈,害羞了耶,真可爱……我可以哭吗?
自从遇到魔剑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
刚开始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多少也会跟美化委员会成员以外的人说话,似乎慢慢适应了现代社会的生活。而且从她知道甲子园这点看来,茄子出借的棒球漫画显然是功不可没。这种改变固然令人欣慰,不过我也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受到茄子的不良影响。
「……我已经听你抱怨了,快点将今天的供品献上来。」
「嗯?啊,说的也是。」
于是我从口袋里面拿出从学生餐厅买来的麵包。
轻轻一抛之后,魔剑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脸卜顿时绽放出满足的微笑。可恶,这家伙真的很可爱。
「……就只有一个?」
「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爬上屋顶,可是会累死人的呢。」
「有没有搞错,这样就嫌累!我可是耐着性子听你说些有的没的,辛苦的程度可是高出三十倍有余!」
「这点我承认,所以你就别再骂人了吧,否则我真的会当场哭给你看喔!」
「有时间在这边掉眼泪,还不如多买几个麵包过来。生性变态也就罢了,竟然连这种小事也办不好,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悲的人类……」
「先把别人骂得狗血淋头之后再来表示怜悯,现在到底是哪招?」
有一句没一句地閑聊之际,我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魔剑也坐在跟我相隔一小段距离的地面,开始享用午餐的麵包。
一阵暖风拂过,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夏天的空气。
日正当中的艳阳称不上舒适,心情却不由得愉快了起来。
这种悠閑恬适的气氛,确实能够令人彻底放鬆。
「……你真是一个怪人。」
咀嚼麵包的同时,魔剑突然开口。
「会吗?跟美风和茄子比较起来,我应该还算正常吧。」
「别把她们两个当成比较的基準……我不是那个意思,应该说你真的很喜欢没事找事做。」
「?」
魔剑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继续将撕成小块的麵包塞入口中。
「……明知、庆贵。」
「嗯?真稀奇,你居然会称呼我的名字,而且还将全名记得一清二楚——」
「明知、庆贵。」
魔剑再度说出我的名字,察觉事有蹊跷的我立刻闭上嘴巴。
只见魔剑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直盯着我。
脸上的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真的很像。无论是发色,抑或是表现在外的气质,甚至连言行举止都跟我所信任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类如出一辙。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被你握在手中的那种熟悉感。因此我立刻发现你身上流的血跟那个女人是一样的。」
「什么?慢着慢着,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突然这么说,让我的脑中一片混乱。
很像?像谁?这是女用假髮,不是我真正的头髮。
无视于我的惊愕,魔剑持续报以真挚的眼神。
「因为我全都知道,才会出于本能保持警戒。因为我全都知道,才会从头到脚看你不顺眼,视你为眼中钉。可是……可是!你却还是闯入了我的心,就跟那个女人一样!」
魔剑大叫一声,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依然状况外的我无从抵抗,只能獃獃地望着魔剑。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表情为什么那么痛苦?
「你、你冷静一点……」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现在心裏面有两个我,其中一个我想要信任你,然而过去曾经遭到背叛的另一个我,却又拒绝了你。」
眼尾微微上扬的双眸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漆黑的瞳孔泛起泪光,流露出不安、纠结甚至是厌恶自己的複杂情绪。
我明白了。
原来她愿意相信我。
『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是她所提出来的质问。当时还以为她对我依然存有戒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愿意去相信我,过去遭到背叛的记忆却横加阻挠,因此才会转而向我寻求相信也无妨的根据。
结果直到各自离去之前,我都没有回应她的质问。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悔恨莫名。
于是我轻轻地握住她揪着衣领的小手。
「……我不清楚你知这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跟谁很像,不过这句话我早就已经说过了。」
我天生不善言词,想不出什么打动人心的字句。
因此我的答案很简短,也很单纯。
「『相信我』……好吧,我承认是有点老套。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希望你能够接纳我,别再把我当成敌人就好。你可以儘管放心,我不会觊觎你的力量。只要能够跟你说说话,一起吃饭,这样就足够了。」
跟体育委员长交手的时候,我已经领教过她的实力了。
心裏面虽然偶而会萌生『稍微让她帮个忙,应该可以吧?』的念头,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地就被抛到脑后。
「一起快乐地聊天、快乐地相处。跟其他人一起搞笑、被老师臭骂一顿、一起闭门反省。这样子不是很好吗?难道你连这种单纯的相处都无法接受吗?」
为什么要主动接近她?理由和目的为何?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没那么複杂,也没那么功利。
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们一样,至少我觉得很满足……魔剑难道不是如此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魔剑鬆开我的衣领。
只见她软软地瘫在地上,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呜……呜呜……」
「啊!怎、怎么哭了?」
「闭嘴!不要看我!」
魔剑的眼眶流下豆大的泪珠,迫使她不得不以制服的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
情况有点尴尬,我只好别过头去,静待魔剑冷静下来。
「……你的绝技是让女人流泪吗?」
「才不是。不过之前美乃梨也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该不会跟我有关吧?」
「我哪知道,一定都是你不好。跟你扯上关係的女人,全都陷入了不幸。」
「咕……」
犀利而精準的见解。这番话让我联想起自己跟美乃梨和儚音之间的複杂关係,顿时有种忠言逆耳的感慨。
慢着慢着,我可不是午间剧场经常出现的那种以玩弄女人为乐的小白脸。严格说来,应该比较接近偶像剧当中的帅气男主角吧。至于戴着金色假髮怎么帅气得起来,或者根本就是第一丑角好吗之类的吐槽,就请大家藏在心里吧。
见到我万分沮丧的模样,魔剑顿时露出促狭的笑容。
泪水也早已止住。
虽然她的批评着实伤人,不过见到她的笑容之后,却也感到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
「明知——不,庆贵。即使我是危险的魔剑,你还是愿意成为我的朋友,永远不会背叛我吗?」
「当然愿意,所以也请你别继续闹彆扭了。其实你笑起来还挺可爱的,比生气或是流泪的时候好看多了。」
「……这算是性骚扰吗?」
「当然不是!」
魔剑再度开心地笑了起来。
难以跨越的鸿沟已经消失,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缩短了不少。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鬆了口气。一想到魔剑终于愿意敞开心房,内心更是无比喜悦。
……结果证明我太大意了。
竟然并未察觉有不自然的黑影,正从魔剑的脚边缓慢延伸开来。
漆黑的影子在地面游移前进,刚好跟太阳运行的方向相反。来到魔剑的身后之后,黑影陡然拔地而起,宛如一条大蛇似地发动攻击。
「——小心!」
我下意识地大叫一声,却迟了一步。
锐利的影刃划过魔剑的背部,制服的裙子出现等比例的损伤,魔剑颓然扑倒在地。
我獃獃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的魔剑。
几秒钟之后,才猛然醒悟。
「振作一点,喂!」
于是我冲上前去,口中不断地喊着。
幸好身体并未受伤。背部虽然多了一条又深又长的裂痕,然而在《盔甲》的保护之下,并未造成实质的伤害。
就在我鬆了口气的时候——
一声清脆的声响传入耳中,似乎有人藏身在屋顶的水塔之后。
「……反应也太迟钝了,就这么点本事?」
不带任何情感的冷淡音色。
伴随着规律的脚步声现身的人物,正是一名戴着眼镜的少女。
背着一把漆黑大镰刀的少女打量着倒在地上的魔剑,冷冷地哼了一声。
「也罢,她已经失去行动力了。现在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明知沁桂。」
以半命令的语气开口说话的少女,正是学生会副会长有贺有子。
○
「有贺有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背脊传来一股凉意。
我以惊愕的表情注视着蓦然现身的有子,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