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神，歡迎回家

我不喜欢她那样的笑容。

少女用力低下头、紧咬嘴唇，使劲握住双拳后，才勉强扬起脸庞，然后笑了。她的眼神暗示她正在隐忍什么。我看着她僵硬紧绷的嘴角，以及不停颤抖的双手。

——少女露出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笑了。

她到底露出过几次这样的笑容？

她到底强忍过几次泪水，勉强在脸上堆出这种笑？

她到底暗地哭泣过多少次？

少女绝不会在人前落泪。即使要哭，也只会趁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哭。

因为少女明白，就算哭泣，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帮助……

少女边哭泣边唱着——

吶，神呀，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吶，神呀，你此刻能关注我吗？

吶，神呀，你真的……爱我吗？

没有谁回应少女的歌声。但即便如此，少女依旧祈祷着。她选择继续相信、继续歌唱下去。

神呀，我相信你，也相信你会庇护我。

——所以，我不再哭了。

少女说完后笑了。那是一种在哀戚中勉强挂在脸上的笑容。

啊，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看少女一眼？

少女始终独自哭泣着。在永恆的时光中，一个人落泪。

我想保护她。那种哀伤的笑容，我再也不愿目睹了。

于是我伸出手。为了拯救少女，为了保护少女。

——梦至此告终。睁开眼的一瞬间，淡淡的梦境就如同迷濛的朝雾般烟消云散。我爬起身，方才的梦中情节甚至让我忘了要鬆开依旧紧握的双拳。

伴随着头痛而来的起床后晨光。不知为何，自己的脸颊湿湿的，至于原因为何，我则怎么也想不起来。

真好吃啊！激发人们食慾的浓郁香气，以及清爽的口感。这种百吃不厌的美味强烈地残留在我的味蕾上。

我一口接着一口地啜饮汤汁，等食器变得空无一物后才猛然回过神。

「……那个，忍主人，您觉得味道如何？」

我顺着说话声的方向望去，露娜小姐正怯生生地等待我的回应。

虽然很想老实地大叫一声「真是太好吃啦」，但我却不能这么做。对方是来骗婚诈财的，我岂能上这种人的当，开什么玩笑！

「我还要一碗汤！」

因此，我使用力将空蕩蕩的食器朝露娜小姐推出去。

露娜小姐说了一声「遵命」后，便以双手捧着我的碗走向厨房。只见她以『我被夸奖了耶~』的开心表情愉悦地站在厨房内，用杓子帮我从锅里舀汤……糟糕，竟然让她得意忘形了。

我反省刚才的失策并搔着头，将目光焦点移回餐桌上。

桌上并排着露娜小姐亲手烹调的料理，包括各式各样的三明治、沙拉，还有汤。

——今天是礼拜六，所以可以在家亨用午餐。

我只不过随口说了句『好想吃三明治啊』，结果她就真的动手準备了。

而且出乎意料地，没多久之前还跟瓦斯炉闹得不愉快，甚至想跟冰箱与微波炉聊天的露娜小姐，现在己经飞快进步到使用自如的程度。

话说回来，每天都跟老妈一起站在厨房练习的她也真是够努力的。

「你这臭小子，人家好不容易帮你準备的，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话吗？」

坐在我右斜前方的老妈以无奈的表情责备我。

附带一提，小荠则佔据我身旁的位置，正一脸幸福地大口咀嚼三明治。

「露娜可是做得很卖力喔！」

「是吗？那我也卯足劲把这些都解决掉吧！」

我边伸手拿起三明治边回答，老妈则是叹了一口气。

「……忍，你过来一下。」

老妈探出身子，以招手的方式示意我凑过去。到底是什么事？我也将臀部从椅子上挪起，老妈则迅速靠过来低声说道：：

「你别看露娜一副轻鬆的模样，她为了煮这餐，可是被烫伤了好几次呢！」

「……这样啊？]

「是啊，还不是因为某人说了『好想吃、好想吃三明治啊！也好想大口大口地喝汤』之类的话，露娜才会这么拚命……」

「……是、是喔。」

「没错。所以啊，所以我想，那个某人……夸奖她一下也无妨吧。」

老妈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才后退坐回椅子上。

「大家在说悄悄话吗？」

大概是察觉我跟老妈的奇怪举动吧，露娜小姐为我端回第二碗汤时，不解地侧着头问道。

我则只能尴尬地点点头，顺便迅速瞥了一下对方的手。

正如老妈所说，上头有许多被烫伤的痕迹。长而纤细的手指尖端也缠上了OK綳。

看来露娜小姐跟瓦斯炉的关係还是不怎么和睦。

不过，她还是努力帮我準备了这些美食……

「忍主人，请用。」

面露笑容的她将盛满了汤的食器为我送上。

「……谢谢，还、还满好喝的。」

我刻意将头撇开，低声咕哝着。

「真的吗？太感谢您了！」

对方以欢天喜地的口气说道。我因为感到好奇而将头转正，只见露娜小姐微微羞红着双颊，还浮现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这种表情让我惊为天人，我只好慌张地再度让目光躲开。

「……怎么？你这臭小子也会害羞啊？」

老妈再度探出身子，以不怀好意的看热闹錶情端详我，甚至还故意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颊。

「住、住手，竟然敢随便戳本大爷高贵、自豪的脸颊！」

「哎唷，你这臭小子还真嚣张。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交不到朋友吧！」

唔，为什么我突然有种被人当胸刺了一刀的苦楚。

「……妈，你、你别突然说这个好吗？那完全是缺乏根据的中伤吧！」

「缺乏根据……你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啊！」

老妈一遍以匕首戳入我的心﹒一边莫可奈何地继续说道：

「应该是你小学的时候吧？你突然冒出一句『想要变强』，就跑到你爷爷的道场里闭关，不跟任何人玩，只顾着锻炼身体……结果现在你就变成一个既没女友，甚至就连朋友也没几个的孤独小孩了,话说回来，你中学的时候还说书本是你的朋友哩。」

「妈，够了啦，我现在不想回顾那些悲惨的往事。」

「你在抱怨什么？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没办法讨女孩子的欢心。」

哎呀呀，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我眼睛里流出来……

正当我感到失落而想找小荠求助时，那家伙还陶醉在三明治的美味中流连忘返……真是个在重要的关头都派不上用场的家伙！正当我暗地抱怨时——

「呃，那个，请问忍主人真的不受女性欢迎吗？」

露娜小姐有点惊讶地问道。

老妈立刻针对她的问题回答：

「是啊，他一点女人缘也没有。」

太过分了吧，形容得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耶耶？真的吗？忍主人明明那么英姿焕发……」

露娜小姐说了一句让我开心的话，老妈则眨着眼质疑道：

「这、这个蠢蛋英姿焕发？他只是一个没人要又可悲的男生耶！」

听了老妈的评语，露娜小姐眉头深锁。

「忍、忍主人是最帅的，世界上的女性都瞎了眼！」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露娜小姐很罕见地动了气。

老妈出对此非常讶异。

只有小荠那家伙继续专心一意地享用三明治。

● ●

「猫咪~最厉害~最帅了~」

小荠边洗碗盘边唱着自己编的怪曲子。她身着猫咪图案的围裙，开朗地喵喵歌唱着，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本来应该来帮忙的我跷班了。

吃完午饭，老妈命我与小荠收拾善后。本来我也应该像她这样站在厨房洗碗……但我却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办。

那就是关于露娜小姐。她对家电之类的道具愈来愈熟悉了，所以今天首度被老妈派去打扫屋里。「我知道，这是吸尘器先生！」当老妈把吸尘器交付给她时，只见她以闪闪发亮的眼睛回答。

我想像着露娜小姐与吸尘器第一次接触时说不定会彼此看不顺眼的场面而不禁苦笑，结果听了她的回答，才蓦然惊觉——

露娜小姐是来骗婚诈财的。既然难待有打扫屋子的机会，自然可以藉机翻箱倒柜，搜刮印鑒或存摺之类的物品。

可不能由她恣意妄为。于是我便暂时抛下努力洗碗盘的小荠不管，蹑手蹑脚地钻入桌子底下，并移动到饭厅后方。从这里只要悄悄打开一点百叶帘，就可以窥探客厅内的状况了。

打从一开始我就没听到吸尘器的声音。那铁定是露娜小姐正在橱柜东翻西找的缘故吧。以为抓到骗子狐狸尾巴的我，得意洋洋地观察客厅内的情况，然而，当那副光景映入眼底的瞬间——我差点就摔个四脚朝天。

「……那、那个，为什么你不动了呢？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拜託，请你开始工作吧！我一定要帮忙完成打扫的任务才行。所以……求求你！」

露娜小姐拚命对吸尘器打躬作揖，拜託那台机器能正常运作。

……露娜老师，那是因为你没插插头啊！这么一来，这台被我们昵称为『蝎子伊藤』的吸尘器当然不会启动。请你赶快察觉。

我躲在饭厅里暗自祈祷『露娜小姐赶快发现吧』，过了没多久，她总算找出吸尘器不会动的原因了。低头说了一声「对不起」后，她才将吸尘器的插头插入墙壁上的插座，并迫不及待盯着吸入口、打开电源开关。

真是受不了她，急死人了。

本来以为可以抓到她的狐狸尾巴，结果却完全出乎预料。

我可不是为了看露娜小姐的长髮被吸尘器吸入，拚命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的场景而躲在这儿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对操作机器还真是完全不得要领啊！

正发出咆哮声并兀自乱窜的『蝎子伊藤』，彻底掌控了主导权。

首先是头髮被吸入，接着则是露娜小姐身上的T恤。她发出「呀啊」的高亢惨叫声，但这并无法阻止衣服被卷进去后，裸露出底下的白皙肌肤、纤细腰肢，还有她那可爱的小肚脐。这些全都被我看进眼里了。

由于这台吸尘器是昂贵的高性能产品，吸力自然不容小觑。它无视泪眼汪汪、正发出「请、请救救我~」等难堪哀鸣声，并试图扯掉管子的露娜小姐，持续以强大的力道吞没她身上的T恤。T恤被卷得愈来愈而，就连胸部也跑出来见人了。

附带一捉，原来露娜小姐现在没戴胸罩啊！

衣服被卷高后，可以清楚看见她的乳房下缘。而且T恤被吸走的方式又是以胸口中央为方向缓慢地进行，我也不禁因胸部很快就要一览无道而心头小鹿乱撞。此外，不只是这样而已，露娜小姐因为拚命地挣扎、抵抗，反而让她的胸部朝横向激烈地晃动起来。

就这样与吸尘器对抗了半晌，露娜小姐才逮着机会成功关闭机器的电源。只见她大大吐出一口代表安心的气息，并重新取回对吸尘器的掌控权。此刻的她表情格外严肃，就连抓住吸尘器的手看起来都十分用力。

之后，露娜小姐才以僵硬的表情、跌跌撞撞的动作，并不时与吸尘器进行沟通，努力地重启打扫任务。

她的模样真是异常有趣，我甚至忘了小荠还被我留在厨房洗碗的事，面露微笑、关注正在清理屋子的露娜小姐。然而，就在这时——

「哇哇！哥哥不见了！刚才还在人家旁边的说！」

小荠这才总算察觉我失蹤的事实，从我背后的方向发出了惊呼声。我回过头，看到小荠正以难过的表情东张西望，我则迅速拉开面前的百叶帘，转而躲入靠近客厅那一侧。

这么一来，就换成在客厅的露娜小姐注意到我了。她关闭吸尘器，正打算开口说话，我立刻以食指抵住嘴唇，做出「保持安静」的手势。

露娜小姐虽然有些讶异，但很快又转为甜甜的微笑，再次开始打扫工作，并将清理範围由客厅移到走廊。

「咦，奇怪？哥哥，你在哪里~？」

小荠发出了难过的声音呼唤我，我这才倏然起身，以双手将前发向后拨，还立起衣领，最后气势惊人地扯开帘幕叫道：

「英雄总是会迟一步出现！阿忍驾到！」

本来我只是打算跟我妹开一点小玩笑。

「哇啊？！是阿忍耶！超级英雄阿忍竟然大驾光临我们家了！」

但听了我的喊叫而回过头的小荠，不知为何竟开心地鼓掌起来。

话说回来，我们兄妹俩小时候，每次我在扮家家酒时表演超级英雄阿忍，小荠都会很高兴……

「阿忍！阿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