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七年前的約定

少女总是一个人哭泣。

她从出生开始，就被村里的人打上了娼妇之女的烙印。

只不过，不论众人怎么欺负她，少女都不曾哭喊求助，甚至连惨叫声都没发出过。

妓女的女儿、婊子的女儿、贱人的女儿……不论其他人怎么咒骂她，少女都勉强在脸上挤出笑容，而且予以原谅。

但其实，她很希望有人能对她伸出援手，也很希望有人能给她拥抱、给她关爱。

独自哭泣的少女对神祈求，希望自己能被人所爱。她一心一意地信仰着神，还努力行善。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被人接纳。

——某天，少女的生活出现了变化。

那一年，少女居住的村子爆发了瘟疫。

村人都感到非常惧怕。周遭的人们一个个死去，剩下的村民终于因恐惧而发狂。吸血鬼、魔女、恶魔——这些都是他们认定的代罪羔羊。

村民们为了排解自己心中的恐惧，开始寻找活祭品。

首先被选中的对象就是那名少女。

陷入集体歇斯底里的村人放火焚烧少女所住的教堂。他们一边怒吼，一边咒骂少女，一边发出狂笑，并失神地歌颂着。

如果受神庇佑就不会烧起来，如果是恶魔的话就会被烧死。

少女感到恐怖万分，因为被自己牵连，害教堂也着火了，来不及逃命的修女们也遭火舌包围。少女努力祈祷着，希望修女们能得救，这场火能迅速熄灭。

——接着，奇蹟发生了。少女的左手发出光芒，一种如同被火焚身的疼痛感传来，少女不禁望向自己的左手。皮肤裂出了一道十字形的伤口，鲜血从里面流了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圣痕吧！耶稣基督当初在十字架上所受的伤，同样出现在信徒身上的神圣现象。

少女果然是被神选中的对象。

这么一来大家就得救了。

欢喜的少女在神力的引导下，令覆盖教堂的火舌瞬间消灭。其实，少女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居所与那群修女而已。

但亲眼见识奇蹟的村民们却一齐叫道：

她是恶魔，是名符其实的恶魔！

……于是村人便把少女送去接受魔女审判，少女的善行反而换来残酷的回报。

这时，已经得到能力的少女只好选择逃跑，远离自己的故乡。

少女并没有放弃，她还是持续行善，坚信能找到愿意接纳自己、愿意对自己温柔的对象。

少女漫长的旅程就此展开。她游历世界各地，继续带给人们温暖。

然而，她这种过人的能力与永不衰老的身体，却往往换来他人口中的同一个辞彙。

——恶魔。

少女只是希望有谁能需要自己，有谁能对内己报以笑容罢了。

就是这样，一个单纯的愿望。她几度试图帮助他人，都被视为恶魔并承受厌恶的目光。

少女始终不肯放弃，长年以来抱持的心愿。

何如此谦卑的期盼，一个毫不起眼的梦想，却始终无法在少女的生涯中得偿。

神并没有眷顾少女，只是赋予她过于强大的能力罢了。人们并不因此对少女抱持好感，反而恐惧她，咒骂她是恶魔……结果真的愿意因此注意少女的，反而是那些不寻常的恶魔们。

恶魔说服少女，并将她从人类的世界带往魔界。确实，一旦身处魔界，就没有谁敢蔑视少女了。

也就因为如此，我才不得不大喊出声。

大笨蛋——我不顾嗓门已经嘶哑，继续奋力嘶喊着。

——这就是某位少女的故事。一名在满月之夜被母亲捨弃的少女身世。

她不被任何人所需要，最后只能沦落到与恶魔为伍。这就是少女的故事。

● ● ●

「……嗯？」

我的意识突然清醒了。

「……喔？你醒啦？」

一睁开眼，爱妮的脸庞便出现在视野中。当我的意识逐渐清楚后，只觉得后脑勺有一种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这才发现自己枕在爱妮的膝盖上。

「你没事吧？」

我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五行同学也关心地凑过来注视我。

她露出担忧的神情，端丽的脸孔与长睫毛一下子飞入了我的视野。

我无言地撑起上半身并环顾四周。

这里是河滩，有一条河川在我的面前缓缓流经。

自己为什么会被移到这里咧？

「——！」

当我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时，随即迫不及待地起身。

露娜哭泣的脸又瞬间出现在我脑海里。

「南条同学，你想做什么？」

看到我突然起身而稍微吓到的五行同学问道。

「……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跟爱妮边聊天边回家时，发现南条同学倒在马路上，吓了我一大跳。难道是那恶魔乾的？」

「不，阿圣，先等一下。应该要问阿忍是做了什么惹对方生气才对吧？搞不好他终于忍不住而袭胸了呢？」

「讨、讨厌啦，爱妮。你来什么乘机摸我的胸部？」

爱妮从后头一把抱住了五行同学，开始毛手毛脚。

没想到我才一个不留神，这两人就已经亲密到互称名字啦！

不过，这段时间我到底……

「……她被带走了。」

我不自觉紧握拳头。

「是恶魔，露娜被恶魔带走了。」

听了我的解释，爱妮与五行同学不约而同露出愕然之色。

「阿忍，你说真的吗？」

我点点头。爱妮与五行同学则一起歪着脑袋。

「太奇怪了。」

「怎么说？」

「呃，恶魔把同为恶魔的家伙从人类世界带走，这不是很诡异吗？我不明白得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五行同学也同意爱妮的推论。

「如果是来帮忙夺取人类的灵魂还有点道理……结果对方却放过南条同学，只是把那恶魔带回去就了事了，这真的是恶魔的目的吗……？为了这种事而突破人类世界强大的结界，我觉得很不合理。」

根据那两人的说法，恶魔要突破人类世界的结界，必须承受极大的风险。勉强穿越结界将削去恶魔大半的能力，因此在人类世界无法发挥真正的实力。这时，如果被类似五行同学这种退魔师盯上，恶魔就会陷入危机。

因此，恶魔必须仰赖人类进行召唤。

背负这种风险专程赶来的恶魔——布拉姆，难道只是为了带回露娜？

「……对了，我记得露娜好像叫那家伙什么『义父大人』。」

「嗯？那个金髮女的老爸也来了？」

「……露娜是这么称呼对方的。」

红髮的恶魔——布拉姆，确实被露娜以义父称之。

虽说布拉姆强行带走了露娜，但从他的言谈中可以察觉他对露娜的爱。此外，那家伙还对我抱持强大的敌意。

——七年前的那个小孩。

布拉姆同时以充满怒气的眼睛瞪着我。

「不过，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抬起头，五行同学鬆了一口气似地对我说：

「这么一来，南条同学就摆脱恶魔的纠缠了。」

「喔喔，对耶。恭喜呀，阿忍。」

五行同学与爱妮纷纷对我表达祝贺之意。

……太好了？说什么鬼话。

「人家也觉得很奇怪。我送给阿忍的戒指，一般来说只会招来祖先或动物灵之类的守护灵……怎么会招惹到恶魔呢？」

歪着脑袋的爱妮继续说道。

「当我看到阿忍的时候，完全不觉得阿忍跟恶魔有牵连耶。因为他请我吃饭，我很开心，所以才想送他一个真正的守护灵……结果却……对不起，害你被恶魔缠上了。真的很抱歉。」

爱妮深深低头向我致歉。

「下次我会送你一个真正的守护灵。既漂亮又机灵，只要陪伴在身边就会让你更幸福的完美守护灵唷。」

「我才不要！」

对着满面春风朝我走来的爱妮，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才不要那种东西，我只要露娜。」

希望她继续陪在我身旁的心意当然不是骗人的。

因此，我不想要任何替代品。

「……喂，爱妮，你刚才说那枚戒指可以跟守护灵结缘；所以，假使我以前就跟露娜接触过——」

「阿忍曾经跟恶魔缔结契约吗？我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呀！」

爱妮打断我的话回答道。

确实，我自己也不记得以前曾跟露娜缔结过契约。不过，这件事依然有疑点。

我总觉得自己从很久以前就认识露娜了。

「这么说来……」

从刚才就一直冷眼旁观的五行同学冷不防开口：

「南条同学提过自己以前曾进行恶魔召唤仪式，对吧？这两者不知道有什么关联？」

——七年前的小孩。

我的头又突然痛了起来。

以前，没错，七年前。七年前曾发生过一件喜。

每当我想要回忆它，强烈的头痛就会跑出来干扰我，夺走我的思考能力。

「咕！」

宛如要撕裂脑袋的剧痛让我不禁跪倒于地。在难以按捺的强大冲动驱使下，我奔向河堤，对準刚好看到的一棵大树——直接以额头撞了上去。

「南条同学！」

五行同学立刻发出了惊愕声，但我却不予理会。我再度撞向树榦，持续了几次之后，我的额头破了，伤口喷出鲜血，然而妨碍我思考的怪异头痛也跟着消失不见。

令我震惊的是，我的思路反而因此变得异常清晰。

额头上的痛楚解放了我的记忆之河，开始在脑中运行。

如惨叫般的剎车声，被撞飞的娇小躯体，鲜血，空虚的话语，呜咽，自己湿濡的脸庞，碰触头顶的手掌温度，温柔的体温，温柔的微笑，温柔的话语，悲伤的笑容，悲伤的眸子……弱小无力到令人难过的一双小手。

我注视着独自哭泣的那名少女——为了守护她，我确实伸出了手。

「南条同学！」

「阿忍！」

等我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身躯已经被五行同学与爱妮双双支撑住。

「你突然发什么疯啊！没事吧？啊啊，流了好多血！」

「阿忍，你不痛吗？恢複正常了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凝视陷入慌乱的两人，倚靠着树榦坐下，最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是的，没错。

……我全都想起来了，为什么之前会忘得这么彻底？

那是发生在我小时候，也是我与露娜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