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家，對不起了

少女从封闭又孤独的房间里逃了出来，出去旅行。她认为，自己将来一定可以遇到新的家人，她这么坚信着。

少女过着以前一直憧憬着的，普通的每一天。「这次不会弄哭重要的人，绝对不会让他们哭泣。虽然少女并不想弄哭他们，然而在少女的记忆中，总是留下了重要的人哭泣的脸应。

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少女捨弃了长久积累起来的重要事物，只留下「谢谢」这句话，就突然从大家的面前消失了。

看过少女笑容的人们，被少女的温暖与温柔包覆过的人们，每个人都变得坚强了。被人称为劣等生的少年、哭泣的女性、不笑的男性，在少女不见以后，也都坚强到足以自己一个人活下去。所以少女才能安心地踏上旅途。

接着在少女离去之后，大家都哭到声音嘶哑了。不过少女很清楚，那些眼泪不会长久，大家马上又会再度露出笑容。大家也会回想起她的笑容。这样子就够了。只要有跟大家的共同回忆，只要拥有大家的笑容，少女就能活下去。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少女这么地对自己说着。为了让大家记住自己的笑容，少女不断地忍耐，不让自己哭出来，压抑自己的愿望，在世界各地到处旅行。

其中只有一名少年，他一直不死心地持续寻找少女。少年追寻着少女的消息，最后终于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啊……爱妮。」

少年的声音传达不到少女那里。雨滴落了下来，少女过去讨厌的雨，消去了少年的声音，他只能站在原地，发出嘶哑的声音……

●●●

星期五放学后，我悠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玛琪娜跟往常一样，好像又在忙学生会的事情。我顺道去店逛逛后，一个人回家。我打开玄关的门，说出「我回来了」时，首先从客厅出来的人不是露娜，而是带着笑容的爱妮。

对了，吃早餐的时候，爱妮说她今天託儿所的班只到中午。当时露娜好像说过她会去託儿所接爱妮，不过这就先别管了。

爱妮从客厅里出来，她一看到我，脸颊立刻染上一抹淡桃色，像看到饲主的小狗似地跑了过来，带着开朗的微笑抱向我。

「欢迎回家，阿忍！外面很冷吧？今天的伴手礼是什么？」

「我笑着平安回家，就是最好的伴手礼了。」

「嗯，对啊！我也很高兴阿忍能笑口常开！」

面对「伴手礼」的装傻招式，我也装傻来应对，可是爱妮这次像只撒娇的小猫似地，用脸磨蹭着我。爱妮平常的确就很可爱，不过她以前这么有魅力吗？我有些动摇了。爱妮露出耀眼的笑容说：

「阿忍，你听我说。明天我放假，所以今天吃完晚饭后，我要跟阿圣和小薰一起去看星星。阿忍也会一起来吧？」

「那是当然的。这么一说，你好像在游戏大会后，曾经提过这件事呢。」

不过就算不特地使用优胜者许可权，只要像平常一样邀请圣她们，我想她们也会答应吧？我心里这么想着，忽然在意起某件事，而问了她一下：

「对了，露娜很稀奇地没有出来迎接我，她怎么了？」

「露娜正在客厅里进行特训呢，她现在非常地专注。」

进行特训？到底是什么样的特训？这引起我的兴趣，我走向了客厅。

「兔子兔子跳跳♪」

露娜在客厅的正中央做着奇怪的动作。

露娜把双手放在头上摇来摇去，好像是当成兔子耳朵的样子。她天真烂漫地左右蹦跳。乍看之下，给人一种出现在儿童节目里的大姊姊的感觉。

但是她每次跳跃的时候，分量十足的乳房便会往左右弹跳、摇来晃去，还会上下晃动。露娜的动作有种说不出来的可爱感，同时也有股难以言喻的性感魅力。

「兔子们一起赏月～♪兔子兔子跳跳……咦，哎、哎呀？忍主人？欢、欢迎回家，您从什么时候就在那里了？」

「我回来了，兔女郎。兔子兔子跳跳……」我半开玩笑地跟露娜打招呼后，她的脸变得愈来愈红，连忙慌张地挥动双手解释。

「这、这是现在託儿所里流行的游戏。今天我去接爱妮的时候，男生们叫我『牛奶女』，我想若是我也可以跟小孩子们一起玩游戏的话，说不定会跟他们变得亲密些，所以现在跟爱妮在进行特训……」

「兔子兔子跳跳……」

「忍、忍主人，您为什么要笑我呢！请您专心地听我说！」

露娜的脸变得更红了。取笑她也不可以过了头。不过露娜的胸部摇晃成那样，变得亲密之后，小孩子们会不会叫她『牛奶姊姊」啊？

我有点担心，并随意地看向别处时，发现暖炉桌上有个很别緻的手镯。

……我好像之前也看过类似的东西。应该是在玛琪娜参加学生会选举的时期，我跟布拉姆大叔干了一架之后吧？我记得爱妮似乎说它是『不会受到恶魔影响的护身符』之类的，然后拚命地赶工做了出来。

就在我想起这件事时，脑海中忽然闪过大叔说的话：

……这次不光是你，我也受了爱妮不少关照，因此我得听从她的要求才行，在那之后，我再跟你道歉吧。

……你也要好好地对待爱妮，她是个非常……孤独的女孩。

那是在玛琪娜的参选演讲结束后，大叔说出的部分话语。我到现在都快忘了爱妮拜託大叔的事。不过我觉得就算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最近爱妮有些改变了。

爱妮从外面回来，露娜笑着出来迎接她的时候，爱妮变得会拥抱露娜了。我们回到家里时，爱妮变得会像露娜一样地出来迎接我们……还会拥抱我们。我真的觉得爱妮有所改变了。从我去託儿所接她的那天起，爱妮有时候会跟在我后面，现在也是。

我因为取笑露娜一事而向她赔不是后，便到庭院里练习武术。正当我在努力锻炼自己的时候，爱妮不知为何带着老妈，两个人坐在走廊上，不发一语静静地注视着我。

爱妮的银髮在我视野的边缘出现好几次，那银色的秀髮在夕阳映照之下，像是穿着一层闪闪发亮的红色衣裳；我不禁被那秀髮所吸引，停止练武，开始动脑思考。

「呃，爱妮跟老妈在做什么？」

「唔？我在看阿忍练武啊？你的动作很漂亮，所以怎么看都不会腻呢。」

「我觉得看着你才不会腻呢！」

我说出半开玩笑的真心话，接着看向老妈。

「那老妈你呢？」

「……我在看阿忍练武啊！你的动作很漂亮，怎么看都不会腻呢。」

「这是什么回答？你在学爱妮吗？一点都不可爱耶。」

我半开玩笑地对老妈说出有点辛辣的句子，不过令人意外地她并没有生气，只是表情平和地，改用和蔼的口气对我说：

「但是你的套路真的打得不错呢。你散发的氛围和动作都不一样了。以前都在模仿公公和我老公的样子，导致太过努力而使氛围和动作都很僵硬，不过现在你肩膀放得够松。或许就像爱妮所说……你真的变强了呢。」

也许爱妮是为了让老妈看看我的变化，才把她带来的吧。听到老妈说的话之后，爱妮骄傲又高兴地说：

「我说的没错吧？虽然我以前也有点担心阿忍，不过阿忍在维持着温柔的个性下，变得非常厉害了。现在的阿忍超级帅的！」

「……没想到爱妮也很喜欢忍耶。」

老妈有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像有些意外地继续说着：「不过——」

「我不晓得爱妮在担心忍的事情呢。的确忍老是綳得太紧，让我不安；但是我反而比较担心小荠呢。」

「因为小荠喵是才能的集合体嘛。」

爱妮点点头，同意老妈的论点。然而我还是搞不太懂，有点讶异地插进她们的对话当中。

「那个，有才能不是好事吗？」

「当然，如果才能的光芒仍是能让他人直视的程度，那倒是件好事。不过当人在看到令人眩目的才能时，大部分的人会用『天才』两个字画清界限，羡慕对方拥有自己没有的能力，明明不知道那个人的苦恼，却对其产生嫉恨。」

虽然不是很明确，不过我似乎能够了解爱妮话里的意思。

「相反的情况更让人难过。部分的人只看到那个人的才能，进而崇拜他，想要模仿他，这样子就再也当不成朋友，也当不成家人，而让那个『天才』只能当一个孤伶伶的神。」

……「孤伶伶」，爱妮说到这个字眼时，表情带着一点寂寞。听到爱妮这么说，老妈好像想到了什么事，叹了口气，神情也变得有些灰暗。

「以前我老公也说过：『我在不知道人类有多弱小的情况下，不停地前进……当我注意到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半个人了。』小荠跟我老公一样强得过头，同时也非常地脆弱。不知道何谓弱小的强大只会带来危险……」

「巴太太，就算如此，小荠喵也不要紧的。」

为了消除老妈的不安，爱妮的声音里充满了心意。

「小荠喵知道人类的弱小，我想她也知道强大的意义哦！小荠喵一直看着阿忍和巴太太而长大，她看着阿忍小小的背影变大的样子，应该也会想要让自己变得跟阿忍一样吧？」

爱妮用温柔的眼神看向我，继续往下说。「而且——」

「小荠喵的身边有阿忍，所以不要紧的。说不定阿忍也很羡慕小荠喵；或许阿忍看到小荠喵有着自己没有的才能，也会很难过。但是阿忍并没有因此讨厌小齐喵。阿忍一直都是小荠喵的哥哥。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也是非常厉害的事情。」

爱妮像是在祝福着自己以外的某个人的成长一般——

「……往自己的上面看，是没有上限的；往下看也一样。最重要的是正中间，要注视着自我本身。阿忍做到了这点。他变得能够做到这点了，所以……」

爱妮依然看着我，说出：「所以我很高兴。」并温柔地笑了。

……最重要的是正中间，要注视着自我本身。

……忍只要维持现状就可以了。

现在爱妮说的话，和以前玛琪娜传达给我的心意重叠在一起……终于让我注意到自己的变化了。大概是我原本都一直凝神注视着爷爷和老爸，但是现在转移了注意力，总算注视到自我本身了吧。

想必就是这么回事。老妈冷不防地从走廊上站了起来，一直盯着我看。

「你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呢。我也累积了一定程度的锻炼，所以看了你刚才的拳路就知道了。在不知不觉间，你……变得比我还强了。虽然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让我吃了一惊呢……」

老妈注视着我，言语中带有暖意。

「其实从你回到公公的道场开始，我就一直觉得『这孩子一定会变强的。有一天他会超越我，变得比我老公还强』。」

「……这句话太令人意外了。小时候，我可是由于自己太弱，而迁怒于老妈耶！你怎么会对这样的我抱持期待……？」

「这还用说吗？」

老妈朝我走了过来，毫不犹豫断言道：

「因为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儿子啊。」她温柔地伸出手，开始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老妈很骄傲地、很高兴地……为我的成长感到欣慰。

老妈的手十分温暖。记忆中，小时候也曾这样被老妈摸过头。虽然有点害羞，但我并没有硬是离开老妈的手，只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有妈妈真好啊。」

原本在走廊上看着我们的爱妮，忽然静静地嘟嚷。

「看着巴太太，我又想起妈妈了。我妈妈不像巴太太这么强，很笨拙，而且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爱妮的声音里充满了爱怜、温柔。

「不过，会露出和蔼的笑容，容易感动落泪，还有最喜欢自己的孩子……这几点真的跟太太很像哦！」

跟爱妮引以为傲的口气相反——

「她真是个很好的妈妈。所以我不想要总是让她哭泣，想要让她笑口常开。我也希望能像阿忍一样，让妈妈摸摸我的头……」

跟爱妮平稳的语调相反，她的表情只令人感到寂寞。老妈看到这样的爱妮，缓缓地走向她。

「欸，爱妮……爱妮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吗？」

「嗯，她哭着死掉了。不过那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爱妮轻描淡写地回答着，不过她的声音在颤抖，装出的笑容藏不住心底的感情。老妈静静地点头，说了一句「是吗……」，悄悄地向爱妮伸出手。

「爱妮，要是你愿意的话……」

老妈好像要对爱妮说一件很重要的事——然而爱妮像是要改变现场的气氛似地，突然慌地大叫一声「啊！」，接着马上用力地站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糟了！手电筒！我忘记跟小薰说了！」

以自言自语来说，这个音量也太大了。不知这件事是否很重要，或者是因为爱妮让老妈露出了灰暗的表情，爱妮开朗地说：「我去打个电话。」接着立即转身从走廊进入家里。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非常地小……

吃完晚餐后，爱妮说：「阿圣寄简讯来了！她说现在要开车过来接我们哦！」然后拿着手机开了门，冲出客厅；接着又披上外套，拿着塑胶模型回到客厅，她刚才应该是回去房间吧。

但是她告诉客厅里的大家：「我要和阿忍一起出门，跟阿圣和小薰去看星星！」，并马上又带着笑容，跑到玄关去。

爱妮使用游戏大会的优胜者许可权，跟圣、小薰约好今天晚上一起去看星星，我也会跟着一起去。可是圣的简讯才寄来没几分钟，我想圣她们不可能这么快就到我们家吧？

爱妮一定是太期待了，所以已经等不及了吧。那我也陪在爱妮的身边等圣她们来吧。我跟爱妮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披上了外套，走到玄关。

爱妮正笑着把塑胶模型放在玄关的鞋柜上做为装饰。我不经意看了一下那模型，那是她刚才手上拿着的塑胶模型吧？

「对了，这是你之前想送给玛琪娜，却被她婉拒的模型吗？」

「明明这个模型这么帅……玛琪娜很过分吧？不过没关係，从今天起，就让这孩子来守卫南条家的玄关，因为我已经从自家警卫毕业了。在託儿所打工让我很忙呢。疯狗的遗志就交给这孩子了。」

爱妮说：「拜託你啰。」并非常温柔、却又带点寂寞地把手放到模型上。我则重新看向鞋柜上的模型，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以爱妮的继承者来说，这模型的脸也太冷淡了点……

……这下子说不定等会儿真的需要手电筒呢。

由于此刻我们还在山脚下附近，所以四周只是有点暗而已。偶尔路过的汽车大灯会照亮周围，也有所帮助。然而在我们朝着山顶前进时，耸立在碎石子路两侧的树木会遮蔽住星星之类的光源，让脚边看不清楚，而变得十分危险。

虽然我知道要去看星星，不过真没想到是要到山顶上去观星。顺道一提，我是在跟爱妮一起等圣她们的时候，才被告知要爬山这件事。

然而圣应该在事前就听爱妮说过要爬山的事了，她穿着牛仔裤，应该就是为了因应山路的状况吧。虽然我们马上就要去爬山了……小薰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穿着平常那套女僕服。

我有点担心地问她：『穿裙子爬山不安全吧？』可是小薰说：『我是完美的女僕，因此没问题。』虽然我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小薰的语调拥有奇妙的说服力。我们坐在小薰开的车子上，摇晃了约数十分钟后，在山脚附近的停车场停好车子。接着，迅速地进入了山路，朝着山顶前进。

此时，爱妮和小薰各自拿手电筒给我和圣，看来她们有事先準备好四人分的手电筒。于是我们开始爬山。带头的爱妮有点兴奋，她快步地前进，圣追在她后面，婉转地劝告她：

「爱妮，这里是山路，而且周围很暗，走太快的话很危险呢！」

「我习惯走山路了，所以不要紧。而且这里我以前来过好几次，就算闭上眼睛，也有自信可以走到山顶！因为这里只有一条路啊！」

「啊、爱妮！用跑的真的很危险！请等一下！」

爱妮开始小跑步，圣再次劝告她，并紧跟在她后面。她们两个跟我的距离逐渐加大，当我注意到时，可说是只剩下我和小薰两个人了。

「……在这种场所跟忍先生单独相处，让我感到身陷危机呢。」

「那是我的台词吧，变态女僕。」

「不不不，我说的没错。忍先生一定会趁天色昏暗，强行把我压倒，最后说出：『吁、吁，那两个人暂时不会回来了。怎么样啊，薰。趁这个机会，让我跟你跨越主人和女僕的隔阂吧，现在不会有人看到的。』之类的……」

「小薰，虽然你閑聊得很高兴，不过我可要先走一步啰！」

我有点在意爱妮和圣，暂且无视小薰的胡言乱语。

「……忍先生，您也只有现在才说得出这种无情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