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聖劍的記憶

在无底的黑暗中，神人不断往下坠落。

黑暗纠缠着神人，他在黑暗化成的黏质物中睁开了双眼。

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或许已经持续坠落了好几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几秒钟，他甚至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在这个空间里，神人发现了一把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剑。

那是一把镶刻着精灵语剑铭的美丽长剑。

看到那把剑的瞬间，神人全身的细胞一口气醒了过来。

〈——是爱思特！〉

他确信这份直觉不会出错。

神人用手挥开纠缠着自己的沉重幽冥，往那把剑靠近。

岂知，就在他碰触到剑柄的那一剎那—

剑忽然射出凌厉的闪光，弹开神人向她伸出的手。

「怎么！？」

指尖传来锐利的痛楚。

这代表的是——明确的拒绝。

「爱思特……为什么——」

「——神人，我无法成为您的剑。」

「我不懂你的意思！？」

「——因为，我已经回想起来了。想起我的罪孽……绝对无法被宽恕的罪孽。」

「罪孽？」

这个词，和眼前这把美丽耀眼的白银长剑完全无法联想在一起。

「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所以——」

〈……这是……什么……？〉

神人感到头痛欲裂。

一股庞大的影像洪流灌进他的脑中。

〈……难道，这是爱思特的记忆吗！？〉

◇

这是发生在遥远过去的故事。

当时大陆被瓜分成好几个小国，是个战乱频传，兵荒马乱的时代。

故事的主角，是传说中的圣剑和一名少女。

艾雷西亚·伊蒂丝——这名少女出身于边境的一个无名村庄。

牧羊的少女有着可爱的面容，她最自豪的就是一头耀眼的金髮。

原本她应该平凡地成长，平凡地坠入爱河，并且得到平凡的幸福才对。

但在她十四岁那年，这个平凡的少女，因为某个契机而被人们称为圣女。

某天，当她到山上捡拾柴薪的时候，无意间在陈旧的祠堂里发现一把剑。

那是一把数百年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拔出的圣剑。

少女伸手拿起了剑，浑然不知剑里封印着强大的精灵。

就在这瞬间，剑精灵从耀眼的闪光当中现身了。

「你是谁？」

面对少女的质问，剑精灵的回答是：

「我是您的剑，我会把自己完全奉献给缔结契约者——也就是您。」

少女并不知道传说中的圣剑为什么会选择自己这平凡的牧羊女当作缔结契约对象。不过，少女还是天真无邪地接受了这份契约。

其实，少女只是觉得很寂寞而已。

另一方面，剑精灵没有任何情感，只懂得服从身为契约对象的少女。

她并不是一般的精灵，而是在太古时代为了战争才创造出来的精灵武器。

所以我不需要感情——剑精灵用冷淡的声音说明。

不过，因为少女一直在平凡的牧羊生活中成长，所以无法理解那么深奥的事。

那种事情不重要啦——

对少女来说，只认为是交到第一个女生朋友，觉得很开心而已。

「你的名字是什么？」

「用人类的语言无法正确发出我真名的音，可以用精灵语叫我〈护界神·爱思特〉。」

「这名字听起来有点长……不然，就叫你爱思特好了？」

「我不叫爱思特，是护界神·爱思特。」

「我不要，这样叫起来很拗口。你的名字就决定是爱思特了。」

少女嫣然微笑，伸出手轻轻抚摸爱思特的头。

「主人，请您不要这样。」

爱思特面无表情地抗议。

这是救世圣女和传说中的圣剑邂逅时发生的事。

默默无名的牧羊少女和传说圣剑的剑精灵缔结契约的事，很快就传遍全国。

没有精灵使血统的少女，居然能和传说等级的精灵缔结契约——这样的事实就足以使群众把少女簇拥成救世主，让平凡的少女摇身一变，成为超凡的圣女了。

在那个时代几乎没有精灵使，人们鲍受暴动精灵作乱之苦。

于是少女开始利用剑精灵强大的力量，到各地平息——或者是讨伐那些精灵。

人们对少女歌功颂德，为她取了个封号叫做〈救世圣女〉。

不论自己多辛苦、难过，少女总是不忘用笑脸鼓励人们。

有时，也会出现忌妒她，甚至是憎恨她的人；又或者是——只为了浮夸的名誉而接近她的人。

即使如此，少女还是提起剑继续战斗下去。

「主人，为什么您要为了那些人战斗呢？」

某天，剑精灵问了少女这个问题。

为何而战——身为精灵兵器的她，此时第一次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

「因为，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所以我必须战斗。」

「我无法理解您的话。但是，我是主人您的剑，我会遵照您的意思去做。」

「爱思特……别说那种让人难过的话嘛，你是我唯一一个朋友耶。」

「……朋友？」

「好了，我们来吃饭吧。今天我烤的麵包很香喔。」

「主人，请恕我再度重申——我并不需要进食人类的食物。」

「……我一个人吃饭会很孤单耶，陪我一起吃啦，好吗？」

「……如果这是主人您的命令，我愿意听从。」

剑精灵面无表情地点头答应。

不过，从她的脸上可以观察到一丝丝困惑的神色。

在她的心中诞生了非常细微的——类似情感的东西。

圣剑少女的英勇传闻，渐渐地传遍了整个大陆。

同一时间，大陆上正因为史上最兇残魔王的蹂躏威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大国不断组织军队出兵讨伐魔王，但是只落得屡战屡败的下场。在魔王麾下精灵指挥的兵团面前，各国的军队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最后，人们只好把希整寄託于一名少女。

寄托在那名年仅十四岁，连恋爱的滋味都没尝过的少女身上。

「爱思特，我要战斗……我要为了世界上所有受苦的人民而战。」

「好的，我是您的剑——一切如您所愿。」

于是，少女决心投身血腥的杀戮战场。

被后世称为〈歼魔圣剑〉的剑精灵目睹了这一切的过程。

她无从选择地必须全程看完——即使是之后即将上演的悲剧也一样。

◇

「——人……神人！」

「唔嗯……」

神人睁开眼睛，发现菲雅娜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神人……你没事吧？」

「我……我晕过去了吗？」

「嗯嗯，虽然只有几分钟而已。」

「这样啊……」

他觉得自己彷佛已经昏厥了好几个小时，看来应该是错觉。

一旁的蕊荷气喘吁吁地调息，接着说：

「我已经成功破除神人先生身上的〈暗之烙印〉了。」

「……真的吗？」

「是的，不过……」

蕊荷垂下眼帘，低声喃语。

「神人先生的契约精灵恐怕……还没有……」

「……」

神人把视线移向右手上的精灵刻印。

刻印刚刚还绽放出耀眼的闪光，如今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爱思特……」

「神人先生……你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脑海中有浮现什么吗？」

「浮现什么……」

神人伸手按住传来阵阵刺痛的太阳穴，接着——

他豁然开朗地想起了什么。

沉沦在无际黑暗中的剑。

当神人伸手想握住爱思特时，被她明确地拒绝了。

就在那瞬间，神人窥见了她的回忆。

窥见了爱思特和少女——她的第一个契约对象之间的回忆。

神人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这段回忆会让爱思特决定拒绝他？

「绝对无法被宽恕的罪孽……是吗？」

……把爱思特束缚在黑暗当中的，就是她所说的罪孽吗？

「唔呜……」

就在此时，蕊荷突然瘫软地往地上颓倒。

「你没事吧！？」

神人快手快脚地托住她的身子。

她无力地把自己娇弱的身躯偎附在神人臂膀中。

「把你带到寝室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