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暗精灵少女邂逅后,又过了几天。
这时少年的身心都已经被对方摧折得惨不忍睹。
「咕……啊……」
他原本自信地认为,自己已经在与死亡比邻而居的严酷训练中熬出头了。
事实上,和他一样被带到这个机构的孩子们,大多都已经丧失了他们年幼的宝贵性命。
他们的死亡并未换得丝毫的哀悼、同情、或者名誉;殒命的儿童被〈教导院〉的长者们称作「没有资格的人」,像是毁损的道具一样,只落得被丢弃的悲惨下场。
少年是从那地狱活下来的倖存者。
他获得了非凡的实力,能够赤手空拳地击败一群训练有素的暗杀者。
没想到,经过和暗精灵相处的短短几天时间,他便深刻地体验到——
那些技巧只不过是扮家家酒般的伎俩罢了。
「……神人,你还好吧?」
暗精灵少女露出担心的表情.察看倒卧在地的神人反应。
「……不要……碰我……」
「呃……对不起。」
少女有点受伤地伸手拉起神人。
「设法让你变得更强是我被赋予的使命,所以……你不要生我的气喔。」
「……生气?」
少年瞪着少女说:
「你是想侮辱我吗——我没有感情这种东西,我只是个杀戮道具而已。」
少年苦撑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站起来。
但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正翻涌着一股冲动,那是和他刚刚说的话兜不上边的冲动。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憎恨……而是某种更特别的——感情。
所以,为了让自己成为完美的杀人道具——
他必须把少女的存在抹灭掉才行……他不得不这么做。
「把你杀掉是我被赋予的命令,而我——也只是在执行命令而已。」
「——是呀,你说得很对。儘管试着杀了我吧,神人。」
◇
神人和米拉离开洞窟后,在夜幕低垂的森林中前进。
周遭早已漆黑一片,好在有精灵矿石照明,否则一定会举步维艰。
一些夜行性的精灵开始出来活动,耳边还能听到魔兽远吠的咆哮声。
「神人。」
「……咦?」
察觉到衣袖被拉扯的感觉,神人转头回应。
「夜深了,再继续以强行军的方式前进会有危险。」
她说得没错,夜晚的确是魔兽和恐怖的魔精灵频繁出没的时段。
故意冒着风险在森林里走动是不智之举。
「不用担心,我已经对夜晚的剑舞驾轻就熟了。」
神人出书想安抚米拉。
事实上,在〈教导院〉时期他的确受过训练,知道如何在可见度为零的空间战斗;那也是职业暗杀者的基本战斗技能之一。
「夜晚的剑舞……」
此言一出,米拉忽然用冷冷的眼神睥睨自己。
「喂喂!我说的可不是像『夜晚的闺房运动』那种语带双关的话喔!」
「我没有说喔。」
米拉傻眼地嘀咕道。
「再稍微前进一点好了,我们总不能在这种草木丛生的地方扎营吧?」
「了解。」
米拉点点头答应。
「你会害怕吗……如果怕的话,可以牵我的手没关係。」
「在黑暗的森林里勾引女孩和自己牵手……很典型的诱拐手法。」
「你这家伙喔……」
就在神人半眯着眼低吟时,突然间——
「快趴下!」
颈边蓦地掠过一股不安的感觉,他连忙揽住米拉、双双卧倒在草丛里。
「……神人,怎么了?」
「安静。」
神人在米拉的耳畔低声私语。
这时,一团发出蓝白色光芒的火球从两人上方飞窜出来。
它恐怕是某个队伍放出来侦查迪庆的精灵吧……要是被它撞见可就麻烦了。
精灵在周围盘旋飞行了半响,最后才消失在森林另一端。
「呼……」
神人伸手拭去额上的冷汗。
虽然不用费三两下功夫就能驱散那种侦察用的精灵;但若是这么做,无疑是在把我方的落脚处告诉和精灵共享视觉的精灵使。
此刻神人不仅有从断崖上坠落造成的伤,身体也疲惫不堪。
说实话,现在他只想避开任何会造成冲突的可能性。
「神人——」
「唔嗯?」
「你差不多该放手了。」
「……哇……抱、抱歉!?」
神人好像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把手摸在人家的胸部上。
他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手里遗留着一点软绵绵的触感。
「事态紧急,无可厚非。」
米拉起身拍落裙摆上的尘土,似乎并不介意的样子。
就算她还只有十三岁,也应该具备了男女相处时会产生的羞耻心才对吧?
两人加强戒备,重新往森林另一边出发。
「对了,我问你喔——」
神人一边行走在因雨而泥泞不堪的小径上,一边询问:
「和米拉缔结契约的,到底是何种类型的精灵啊?」
圣属性的精灵——听起来都很像,实际上根据类别却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这类精灵的综合倾向,大多和菲雅娜使唤的骑士精灵〈格奥基乌斯〉一样,是属于擅长防御的精灵;不过这也是粗略的大致倾向而已。
掌握精灵的类型后,便能大幅调整运用它的方式。
但是,米拉却静静地摇头拒绝道:
「由于我的精灵属于国家机密情报,所以就算我们是同盟关係,也恕难奉告。」
「这样啊……」
无可奈何的神人,只好另闢一个新话题:
「那么——你有想要透过〈精灵剑舞祭〉实现的〈愿望〉吗?」
照常理说,这实在是个蠢问题。
怎么可能会有精灵使不怀着任何〈愿望〉就投身〈精灵剑舞祭〉赛事呢?
但是,眼前的少女——米拉·帕谢……
从她身上几乎感觉不到想要成就〈愿望〉的冀望,这点有些不寻常。
所以神人才会对此问题感到好奇。怎知——
「——没有。」
米拉简洁地答覆。
「没有?没有〈愿望〉的人,又何必——」
何必不择手段地恳求他国与自已缔结同盟?何必赌上性命想倖存到比赛最后呢——?
「我是以道具的身分被生于人世的存在。对我面百,只要成功地达成道具的使命即可。」
「……道具?」
神人讶异地皱起眉头。
如果重新修饰,把它说成骑士的忠诚心或许会比较好听——但米拉的状况,似乎不一样。
她给人的印象,像是她活着只是为了成功完成任务一样——如果情况属实,那么「道具」
这个词便不是譬喻的修辞,而是照实叙述的真实状况罗。
〈这家伙……〉
神人知道,有一位幼小的少年和眼前的少女很相似。
那是一位失去了所有希望,到最后连绝望的滋味也都遗忘的少年。
一位被强迫抹煞掉身为人类的一切特质,只被当作道具养育长大的少年。
〈我懂了……这家伙很像我,很像〈教导院〉的孤儿——从前的那个我。〉
自己之所以会觉得她让人放心不下,应该也是因为相同的理由吧。
「……」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米拉睁着左右异色的双眼,冷淡地凝视神人。
那双眼睛,彷佛抛弃了所有感情;她的眼神,简直和遇见蕾斯提亚之前的神人如出一辙。
「不……没事。我们继续赶路吧……」
神人静静地摇摇头,迈步继续往泥泞不堪的小径上走去。
◇
「哈啊……呜……神、神人……神人呢……」
克蕾儿被搀扶到帐篷里的床铺上横躺着。
她全身不断冒出涔涔的汗水,非常难受地呼唤神人的名字。
或许是意识已经模糊不清所致,她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生气。
「克蕾儿的状况如何了?」
琳丝蕾端着一晚热汤走来,忧心忡忡地询问。
「大概是因为在豪雨中一路奔跑回来的关係……她现在发着很严重的高烧呢。」
菲雅娜缓缓摇头说道。
只见克蕾儿娇嫩的肌肤被树枝割伤,上头满是惨不忍睹的伤痕。
「我会设法治疗她身体上的外伤,但要是高烧不退的话……我也帮不上忙……」
「……快点……快去……救神人……」
「骑士团长已经召集风之精灵去帮忙找人了,等到早上我们也会一起加入搜索的行列。」
「……没办法,在夜间的森林行动实在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