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歿日聖堂

「……呜唔……咕……」

昏暗的空间中，无数的烛火悠悠晃晃地摇曳着。

克蕾儿在〈殁日圣堂〉之中一处宽阔的殿堂中央，痛苦地扭动着身子。

厚重的仪式装束像泥沼般包裹在她身上；不知是否因为焚烧没药的气味使然，她觉得意识逐渐变得朦胧不清。

精灵语撰成的祷词阵阵缭绕在广大的空间中。

摇曳的火光映照出身穿仪式装束、正在进行演舞的露比亚的身影。

此情此景，让克蕾儿不禁回忆起昔日仰慕的姐姐。

「姐姐……拜託你……停、停止吧……！」

由于受困于〈结界〉中，所以不管她如何嘶声叫唤，声音也传不到姐姐的耳里。

描绘在地板上的魔术方阵绽放出邪异的光芒，烛台上的火焰也随之朝天猛烈窜燃。

露比亚握着满溢幽冥之力的宝珠，缓缓步上衔接着祭坛的阶梯。

「住手……我不要！〈暗之精灵姬〉什么的，我才不想成为那种东西呢……！」

「来吧，这是我仅能给你的一点慈悲——」

露比亚在克蕾儿面前站定，扬起宝珠开始咏唱解放的咒语。

宝珠应声释放出漆黑的幽冥，逐渐覆盖在克蕾儿全身上下。

「……什……什么……？」

「忘却一切，安祥地沉睡吧。」

「不……不要……你对我……做了什么？姐姐……姐姐！」

拚命恳求只换得徒劳无功，黑暗瞬间佔据、抹灭了克蕾儿的意识。

（……求求你，不要销毁它们！不要销毁我最珍视的记忆……！）

在渐趋朦胧的意识边陲，克蕾儿一边呻吟一边伸长了手——

在双亲和姐姐的疼爱呵护下，年幼时代幸福的回忆。

和同属学院的伙伴——琳丝蕾、艾莉丝、菲雅娜邂逅的回忆。

不管任何时候总是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重要的契约精灵的记忆。

最后，连那名少年的脸庞，也虚幻地消逝了——

「……神……神人……！」

唇瓣中吐出喘息般的微弱声音。只可惜，没有人能听到她的低语。

◇

「——嘻嘻，你已经调教好你的宝贝公主啦？」

这里是〈殁日圣堂〉的最上层。

露比亚走出〈真祭殿〉后，首先遇见的是瞠着一双狡蛇般眼眸的魔女。

「她已被幽冥侵蚀，想必不久后便会堕入黑暗当中。」

「〈暗之精灵姬〉居然是自己的亲妹妹……多么赚人热泪的一齣戏码呀。」

「你，想被烧成焦炭吗？」

隔着鲜红色面具，露比亚用蕴含着浓浓杀意的眼神射向魔女。

「嘻嘻，先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你和你的宝贝公主在房间里独处时，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唷。我是好心才来向你报告此事的呢。」

雪拉嫣然讪笑，伸出舌头舔舐鲜红色的嘴唇。

这时露比亚才蓦然察觉到，眼前魔女面不改色的从容态度似乎有些蹊跷。

（这女人的气息果然和从前有异——）

根据莉莉的报告，雪拉·卡恩在让被风早神人击溃的〈瓦罗卡尔〉复活时，似乎运用了一种太古的原始魔术；当时莉莉也从这个魔女身上感觉到某种不对劲的氛围。

「——有趣的事？」

露比亚打定主意，暂时把疑惑搁置在脑中角落，出言反问道。

……她判断现在应该先听取魔女的报告。

「有些家伙打算从正面闯进这座〈殁日圣堂〉呢。」

「若你指的是多拉古尼亚的龙公女，我早已派遣莉莉前往迎击。」

考量双方实力差距，莉莉战胜蕾奥拉的可能性几近于零。话虽然此，倘若她能善加利用〈殁日圣堂〉——这座巨大而结构複杂的建筑物——营造的地形优势的话，凭她的力量也能多少拖延一些时间。

「谁在跟你说龙公女，我发现的是——风早神人唷。」

「……什么？」

面具底下的表情微微僵住了。

追溯时间，风早神人在〈废都〉的都心地带与穆亚·亚兰诗多使唤的军用精灵交战时，是在昨晚深夜时分。

露比亚原本估算，从他发现克蕾儿遭掳、到抵达这座〈殁日圣堂〉，少说也需要耗费十几个小时——

（……快得不对劲。）

如果是熟悉〈废都〉迷城般构造的人自然另当别论，但那些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穿越树海蔓生的遗迹，直捣此处。

穿越地底迷宫理论上或许可行，但那是比地表上的〈废都〉历史更悠远的太古遗迹——连露比亚自己都无法掌握其全貌。即便他们发觉地底迷宫的存在，应该也无法顺利抵达这里才对。

「原来也有事情是你料想不到的呀。」

魔女嘻嘻蔑笑，彷彿对露比亚露出动摇的模样感到很有趣似的。

「何以证明你所言不假？你说的话可信度太低。」

「魔女是不会说谎的唷。」

「同时也绝不会吐露真相——」

「你这公主疑心病还真重……喏，自己瞧个仔细。」

雪拉说着，把用来远视的水晶球递到露比亚眼前。

水晶球里头清楚地映出风早神人快步奔跑在森林里的景象。

在他身后不远处，可以看到法兰格尔托、劳伦弗洛斯特两家的女孩，以及菲雅娜·雷·奥地西亚的身影。

那正是这座螺旋尖塔底下的森林，看来他们很快就会到达此地了。

「……」

「哟……没想到连你也会乱了方寸呀？」

魔女窸窸窣窣地发出惹人心烦的嘻笑低语。

露比亚没加以理会，径自在面具底下默默思索盘算。

距离克蕾儿完全堕入黑暗、成为〈暗之精灵姬〉，还需要一段时间。

要是风早神人觉醒成〈魔王〉的瞬间，能够侍奉辅佐他的〈暗之精灵姬〉尚未降临的话，她原先的出发点——歼灭〈五大精灵王〉的目的便会失败，世界也会就此毁灭。而那——并不是她想达成的夙愿。

（我不能在此时暂停仪式——）

露比亚瞠着杀气腾腾的眼神瞪向雪拉说：

「雪拉·卡恩，我要你现在去尽身为同盟者的义务。」

「——嗯，我当然愿意。」

魔女伸出手指抵在湿润的唇瓣上，嘻嘻窃笑起来。

「反正我刚好想试试特地差人从祖国送来的东西，你就专心地去调教你那宝贝的暗黑公主吧。」

语毕，魔女便翩然转身沿着螺旋状的阶梯往塔底走去。

露比亚冷冷睥睨着她的背影，一边冷冷地沉吟道：

（无法信赖的魔女，现在还算是派得上用场的道具……待一切结束后，我便要把耶鲁法斯的〈蛇〉连根刬除。）

◇

脱离地底后，神人一行人一鼓作气地在树海内狂奔。

明明距离黄昏还有一阵子，周遭的天色却像夜晚般昏暗；抬头仰望，只见厚重的云层盘旋笼罩，而〈殁日圣堂〉慑人的建筑便矗立于其下。

「这……这就是〈暗之精灵王〉的居城？」

神人抬头端详，不禁为之震慑。

仰之弥高的巨塔，在〈废都〉的遗迹群中散发出一股压倒性的威严。

〈殁日圣堂〉的外观，是座层层叠叠、错综複杂的螺旋塔状建筑；外墙上虽然筑有阶梯，但已被盘根错节的树木完全封锁住了。

「我感觉到地脉的流动还在运作着……一定是这里不会错的。」

菲雅娜说着，眯起眼睛盯向塔尖。

「这座遗迹，能藉由其建筑构造让地脉的能量彙集在螺旋状的塔顶。所以没猜错的话，克蕾儿一定被囚禁在塔的最高楼层。」

「从外面攀爬上去好像有点困难。」

「你们看！那里有扇门！」

琳丝蕾指着从树海的缝隙中窥见的一扇巨大门扉叫道。

「好！我们上！」

一行人快步赶到门前——

「这……这门也未免太大了吧？」

所有人都被门扉巨大的规格震慑住了。

此门实在过于巨大，不像是给人类使用的。想必昔日这里还是精灵王居城时，里面应该栖息了一些体格庞大的巨人精灵吧。

艾莉丝抡起〈风翼之枪〉敲击门扉，枪尖撞出阵阵蓝白色火星。

「门的材质是〈炼魔银〉，而且还被施加了一些麻烦的魔术呢。」

「门上的雕刻，好像写着太古时代的魔术咒文。」

菲雅娜仔细端详起门扉的细节。

「它具有把精灵的力量弹开的效力。」

「凭爱思特的力量，应该足以摧毁它吧？」

神人握紧剑柄，往前踏出一步。〈护界神·爱思特〉克制魔术的性能在精灵魔装中是数一数二的最强等级，借用她的力量或许能成功破解太古时代的魔术。

「……我觉得这不是好方法。」

菲雅娜摇摇头继续说：

「诚如你说，用爱思特的力量或许能破坏门扉，但是我认为神人不该把神威浪费在这种地方。」

「说得好。凡事都靠蛮力解决是不好的喔。」

「……艾莉丝，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神人半眯着眼吐槽。

说归说，神人还是採纳菲雅娜的意见，乖乖把剑放下。

「我来解析这道魔术，麻烦各位在旁边戒备着。」

菲雅娜把双手架在门前，开始咏唱一段庄严的咒语：

「——尘封的古乐啊，请回应吾声，为吾演奏汝之旋律吧。」

从她的唇瓣间流泄出优雅的精灵语，剎那间，门上的雕刻也应声发出璀璨的光芒。

菲雅娜的身边浮现出许多忽明忽灭的字体，并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流动消失——这大概是她在解析古代魔术构造产生的现象吧。

——就在此时。

「……小心！有敌袭！」

琳丝蕾迅速展开精灵魔装弓箭迎击，不待神人他们往上仰望，便率先对空射出〈魔冰矢弹〉。

随着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声响，袭来的不明物体在空中破碎解体了。

「那些是……精灵!?」

神人眯起眼睛仔细盯着天空瞧。

他原本以为那是精灵战争的亡灵——〈废精灵〉，不料却猜错了。

像泡泡一样在虚空中增幅显现的是——

生有触手的眼球、外形只有一张巨颚的怪物等等……一群外观令人毛骨悚然的精灵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