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痛苦的妹妹與綿綿淚雨

穿过冷清寂寥的夜路，将悟抵达了如今已化作一栋废屋的别墅前。

不知不觉间天空涌来许多云朵，把月亮遮蔽得不见蹤影。只剩光线微弱的路灯照耀着屋子，气氛比先前更显阴森可怖。

——以前爸爸可能有住过这里的样子哪。还有雅和她的妈妈。

这栋人去楼空后，遭人弃置、遗忘的别墅，不知就这么静悄悄地度过了多少个幽暗的黑夜呢。

「有人在吗!——雅!你在这里吗?你在的话快回答我!」

将悟拉开嗓门大喊，然后竖耳倾听。

但只听见猫头鹰呜呜啼叫。

——不会是躲在屋子里面吧?

将悟站到玄关前握住白色大门的门把……下定决心打开。

里头黑漆漆的，暗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将悟站在原地一会儿让眼睛适应黑暗后，才勉强认出墙壁和地板的形状。

仰赖手电筒微弱的灯光，将悟踏进了屋内。为了方便随时开溜，他决定不脱下鞋子，直接穿进去移动。

通过小小的玄关厅后，打开房门进入宽敞的客厅。客厅是左右两边较长的长方形格局，将悟一边用手电筒照亮墙壁和天花板，一边往内前进。

里头的墙壁有一扇半掩的房门，将悟用力推开。

「——我照你的要求只身前来了!快点现身，别再躲躲藏藏的!」

门后貌似是一条狭小的通道。

将悟才一脚跨进走廊，脑里忽然浮现奇怪的预感而停下脚步。

拿手电筒往地板一照，发现有块布状的物体掉在地上。

把头凑近一看……原来是运动服的上衣。被揉成皱巴巴一团的深流院学园女生运动服。

「为什么会有运动服掉在这种地方……?」

将悟弯腰打算从地上捡起，一碰，掌心瞬间有一股温热黏稠的触感蔓延开来。

用手电筒照了自己的手后，只见整只手都沾满了又红又浓的不知名液体。

「……血!」

将悟吓得不禁放开了运动服。

运动服的胸口处缝了一块小小的名牌。上头的名字是……

『天导爱菜』

「天、天导会长……?难道她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

因紧张过度的关係，口腔乾渴得异常迅速。

满手是汗的将悟没握稳手电筒，喀锵一声掉在地上。

少了手电筒的照明，四周顿时陷入黑暗的笼罩。

将悟趴在地上摸索，捡起手电筒时，外头传来了玄关大门关上的声响。

——有人……

隐隐约约感觉得出有人走进了客厅。

「叽……叽……」缓步踩着木质地板前进的脚步声响飘进了将悟的耳里。

将悟让手电筒维持在关掉的状态，屏息躲在走廊的门后。

透过狭窄的门缝窥看客厅，只见有个人影站在窗边。

那个人看似四肢粗壮，体格肥硕。手上拿着细长的板状物，像是在寻找其他人的行蹤般左右观望。

当该名人物举起板状物的瞬间，窗外刚好劈下了一道闪电。

板子在闪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了冷光。

那是一块和貌似大型机械的黑影连接在一起，上头有无数小锯齿的金属铁板。半圆形的前端部分可见沾黏了血液般的暗红色黏稠液体。

迟了闪光几秒才接着出现的轰然雷声撼动了空气。

人影摆出捧起金属铁板的姿势的同时，咚咚作响的低沉引擎声和绞链高速旋转的尖锐声响跟着传进了将悟耳里。

——电锯?

人影突然往将悟躲藏的房门移动。

「叽……」随着令人心惊胆跳的脚步声，人影直朝房门逼近。

——就是这家伙……攻击天导会长的……?

假如真是如此……这家伙会是谁……?

脑筋陷入半混乱状态的将悟，屏声息气等人影慢慢靠近。

锁定不明人物来到门前的瞬间，将悟有如要先声夺人般一脚踹开房门沖了出来。

人影杵在原地，猛然抓起电锯往前刺。将悟矫健地闪开攻击，电锯咻地呼啸而过。

将悟拿起手电筒对準人影打开电源。

一张白色的面具浮现在圆形的光芒中。那张蛋形的面具将整个头部紧紧包覆住，上头还打了无数的铁钉。那副髒兮兮的肥硕身躯则爬满了触目惊心的网状缝合痕迹。

戴着白色面具的不明人物被强光照得头晕目眩，脚步顿时跌了个踉跄。

见机不可失，将悟脚一蹬扑了过去。

两人正面发生冲撞，将悟的肩膀狠狠撞上了对方那副巨大身躯的胸口。感觉就像撞到了一层厚垫一样。

将悟再次发动攻击，这回改绕到对方的背后，架住了大个头的身体。

这时，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应该就是那把电锯。

「把你的真面目……露出来瞧瞧吧!」

将悟一手抓住面具，一口气拔掉。

藏在面具里面的长髮从中撒出，拂过将悟的脸颊。

下个瞬间，手电筒的亮光成功捕捉到了一张侧脸……

「咦……天导会长……?」

将悟不禁放鬆架住身体的力道，只见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三步，才转过身子。

爱菜面露僵硬的表情回望将悟。那身看似粗壮的体格，原来是将全身包得密不通风的厚重人偶装。

将悟虽然一时之间陷入混乱，但很快就恢複冷静掌握了状况。刚才在地上捡到的运动服其实是用来欺敌的障眼法。

「果然不出我所料，打电话给我的『妹妹』是你对吧，天导会长?」

爱菜的脸上彷彿浮现了一抹冷笑。

「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爱菜就是『妹妹』的呢?」

「我们当初不是差点在森林遇难吗?我一直很疑惑到底是谁剪了你的鞋带——即使这真的是一起人为事故，还是有无法解释的疑点存在。因为可以对鞋带动手脚的唯一机会，是在当天上午特别教学的时候。问题是，我跟天导会长明明是下午才约好要去森林的。这不是很奇怪吗?难道动手脚的犯人有预知能力不成?」

爱菜面露彷彿在说「人家也不知道耶～」的表情歪着脑袋。

「这问题的答案很简单。要在天导会长的鞋带动刀，然后设计我们两个在森林里迷路，最后又让鞋带断掉；有办法做到这一切的人，只有一个。」

「……谁?」

「那就是天导会长你自己——天导会长在跟我约好一起去勘查试胆大会的路线之后，动刀剪了自己的鞋带。然后我们两人到森林时，你又故意迷路。等走到森林里够远的地方，你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自己扯断了鞋带。

你之所以会先行下刀剪过鞋带，恐怕是为了方便用手扯断的权宜之计。然而却被我偶然发现鞋带上有用刀器剪过的痕迹。我自然会开始怀疑是否有人动了手脚……很不凑巧的，你实际下刀的那个时间，参加临海学校的学生全都离开了村镇。你害怕这样下去会被怀疑这是场自导自演的戏码，因此你做了假证词诱导我往『在上午特别教学时被人动了手脚』的方向推测。

等回到旅馆之后，天导会长用『妹妹』的声音打电话给我，以可能发生事故为由，逼迫我不得跟女生有亲密的接触。」

「爱菜有什么理由要做这种事呢～?」

「没错，那是个问题。首先，天导会长根本没有理由假扮成『妹妹』。再者……照理说你应该无法从我房间偷走内建变声器的手机才是。毕竟你没来过我房间，就算想偷也没办法。」

「就是说呀～爱菜根本没有偷拿你的东西。」

「我们不妨先从第二个疑问深入思考吧。这个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偷走手机的另有其人，然后那个人把手机交给了天导会长。假如那个人在当时要求你假扮『妹妹』……那么你假扮『妹妹』的理由便因应而生，第一个疑问也就说得通了。」

「爱菜为什么要答应那种请求呢?」

「还记得第一天我和心乃枝搭橡皮艇差点被沖走的事故吗?那不过只是一场偶然发生的事故。若不是我把船划到外海，也不会闹得那么严重。『妹妹』为了虚张声势，把那起橡皮艇事故吹嘘得像是自己一手策划的一样。

不过，有人对橡皮艇动过手脚是不争的事实。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想陷害我和心乃枝出事吗?我不认为是如此。犯人期待的不是偶然的事故。对犯人而言，事故到底会不会发生并不重要。光是曾动过手脚这个事实本身就有重大的意义了——因为，犯人动手脚的目的不在于恐吓我。而是为了恐吓天导会长你!」

听到恐吓两字，爱菜顿时紧张得不能自已。

「在出发来临海学校之前，我曾接到一通『妹妹』打来的恐吓电话。当时的『妹妹』是柚璃奈。我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她，马上跑去跟她追究。柚璃奈为了摆脱我锲而不捨的追究，决定另找其他女生顶替她成为『妹妹』。

来到临海学校后，柚璃奈弄鬆了橡皮艇的划桨扣环，打算威胁天导会长。哪怕最后并未真的发生事故，她只要在恐吓你的时候用『我在橡皮艇动了手脚试图製造意外。你如果拒绝我的要求，往后我会继续做类似的行为破坏临海学校。』这套说词逼你乖乖就範就行了。万一真的有什么重大事故发生，临海学校势必被迫半途取消。对于身为筹备委员、一心想让临海学校成功的天导会长而言，这些话就足以发挥十足的恐吓效果了……」

爱菜一直沉默不语。

半晌，她低着头喃喃地嘟囔道：

「那天……爱菜待在海滩的时候，突然接到柚璃奈打来的电话，告诉我放在广场的橡皮艇的螺丝鬆掉了。我连忙赶去一探究竟，但橡皮艇已经被将悟你们搬去使用了。爱菜虽然很想警告你们赶快回岸，可是你们把船划到外海，不管爱菜喊得再卖力也听不见我的声音——爱菜紧张地看着你们划船，发现船被越沖越远……所以就赶去跟小都里老师报告有事故发生，出发去救你们。」

后来，爱菜和小都里老师在附近钓客的协助下，成功救出了被冲到崖下的将悟和心乃枝。

「回到旅馆后，爱菜又接到了柚璃奈打来的电话。爱菜问她为何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她就反过来恐吓爱菜临海学校明天还会发生事故。爱菜拜託她别这么做，柚璃奈就提出了要我冒充『妹妹』的条件。命令我利用手机假扮将悟同学的妹妹，并威胁你不準亲近其他女生——爱菜希望临海学校能举办成功。不想看到被迫取消的结果发生。所以……」

「所以你收下手机，照柚璃奈的要求冒充了『妹妹』是吗……看準我和柚璃奈在一起的时候以『妹妹』的身份打电话来，也是她命令你这么做的吧?」

爱菜点头承认。

「爱菜被迫要陷害跟将悟同学相处在一起的女生。可是见大家都玩得那么愉快，爱菜实在不想让她们无端被卷进意外。既然这样的话……爱菜心想不如让自己和将悟同学一起成为倒楣的那个人就好。」

「所以你才会策划森林那一场自导自演的事故啰?」

「其实迷路的时候，爱菜知道我们身处的位置，因为事前早就查过地图了。」

「咦……那我背着你到处乱走不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对不起……第三天爱菜也想了个让自己出事的计画。结果，却发生了将悟同学和凛香被关在浴室小屋的意外。在你们得救后我就在盘算，如果这起意外让『妹妹』背黑锅的话，就不用另外再设计恐吓将悟同学了。」

到头来，爱菜的心思全放在如何避免他人碰上危险。

为了让临海学校正常举行，独自一人承受着柚璃奈的恐吓。

「天导会长，已经够了。你不用把柚璃奈的话放在心上了。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可是她很痛恨我。柚璃奈的目的只是想孤立我而已——假如她当真想毁了临海学校的话，我会帮你教训她的。」

爱菜只是沉默不语，一会儿后，她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电锯。

她定睛直视着将悟。

窗外的闪电如闪光般倏地照亮了室内。

爱菜的脸也浮现在一闪即逝的白光中，眼神看来似乎显得有些空洞无神。

「将悟同学……试胆大会还没结束喔?」

刻意压低的嗓音令将悟的背部流下一道冷汗。

「你、你在说什么啊?好了，把那把电锯交给我保管吧，太危险了……」

将悟向前跨出一步打算拿走电锯，爱菜却随之往后倒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雅还没来呢。在雅抵达终点以前，试胆大会不会结束的。」

「喂、喂……天导会长!拜託别开玩笑了……你想……你想对雅做什么!」

爱菜按下电锯的开关后，彷彿连空气也能斩断的锯齿转动声响在黑暗中回蕩。

将悟流了满头大汗，一边跟爱菜保持距离。

——为什么……为什么天导会长直到现在仍受制于柚璃奈的威胁……

因为我没能体谅她的苦衷，她被逼得走投无路，结果失控了吗……?

爱菜似乎在等待雅的到来，只是拿着电锯一动也不动。

她次数频繁地用眼角余光扫视窗外。

没多久，外头传来雨滴打在屋檐上的滴滴答答声响，不过才一眨眼工夫，便哗啦啦地下超了雨来。看样子是突发的骤雨。依稀带有鹹味的雨水味道甚至飘进了废屋里来。

——糟糕。只怕雅目前正在前往这栋别墅的途中……在下雨天走夜路实在太冒险了。

正当将悟按捺不住準备冲出去时，爱菜突然发出不安的声音说道：

「现在下雨，雅会有危险……」

爱菜忽地拔腿朝玄关沖了出去。

「天导会长!」

将悟跟着离开客厅时，口袋的手机响了。

拿起手机一瞧，荧幕显示是『神风雅』打来的。

——雅!

「喂!是雅吗?你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