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白雪紛飛中的妹妹

一早醒来离开被窝后，发现空气冷到脸和手的皮肤都快冻僵了。凝结了露珠的窗户就像冷冻库一样，不停有寒风从外头灌进来。拉开窗帘一瞧，灰濛濛的天空下起了棉絮般的细雪。

十二月。将悟插班进入深流院学园很快就要满九个月的时间了。春夏秋三个季节转眼即逝，不知不觉来到了冬天。

做好早上的準备后，将悟出门上学。仅管还不到积雪的程度，不过天空还是依稀飘降着雪。于是将悟撑伞往学校出发。

一路上，将悟的心情十分沉重。

来到深流院学园的正门后，前来上学的学生们一如既往鱼贯地走进校门。形形色色的雨伞有如多色粉笔般五彩缤纷，在灰色的天空下构成了美丽的图案。由于期末考才刚结束，因此每个学生都带着从紧张中获得解脱的表情。

在这样的人群中，将悟发现了 一把眼熟的红色握柄的伞。

「心乃枝！」

将悟开口 一叫，她蓦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子。

从伞后露脸的她，彷佛比转瞬间就融化的雪花还要虚幻飘渺。格子花纹的围巾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十分可爱。

「将悟同学……」

心乃枝注视朝着自己跑来的将悟，脸上堆起笑容。

「早安，今天早上好冷喔。」

心乃枝开口说话的同时呼出了白色的吐息。

将悟也注视着她，那个眼神就彷佛是在看着什么摸不到的幻影般，同时内心涌现了一股想伸手触碰她的冲动。

「就是说啊。不晓得会不会积雪呢。」

不过将悟克制住那个苦闷的心情，露出轻鬆的表情投以微笑。

「天气预报有说雪在中午前就会停了喔。」

「真的吗？那太可惜了。」

「嘻嘻。只是下雪也那么高兴，将悟同学好像小孩子喔。」

「哪、哪里像小孩子啊。心乃枝你不喜欢下雪吗？」

「我没有不喜欢呀。想到街上变成一整片银色世界，就觉得兴奋起来了呢。」

两人一边閑话家常，一边并肩往前走。

两人之间的谈话，令将悟心中涌上了某种感觉——

一阵虚无。

乍看下，两人的感情似乎不错。然而将悟和心乃枝所交谈的内容，跟点头之交的朋友几无差别。互相问个安，聊聊今天的天气和新闻的报导，偶尔穿插几句玩笑，就只是这样而已。

两人绝口不提对彼此的爱、想要拥抱对方的冲动、以及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烦恼与不安。这份思念在心中持续膨胀，他们却无可倾诉，就像是被下了封口令一样，难受得令人几乎要窒息。

就快到校舍的时候，心乃枝停了下来。

「我有事去教职员室一趟，先走了喔。」

「那我们待会儿教室见了。」

心乃枝转过身子后，雨伞再次遮住了她的脸孔。将悟没能看见她藏于伞下的表情，就这么目送她往教职员室所在的校舍走去。

天知道她是真的有事要办，或者只是为了跟将悟保持距离。

现在的将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乃枝的背影离去。

只因为——两人是兄妹。

前些日子，将悟和心乃枝以男女朋友的身分前去跟她的养父母打招呼。

当时，心乃枝的养父鹤真诚二在两人的面前拿出了明确的铁证。

一是证实熊五郎和心乃枝是亲生父女的DNA鑒定书。一是託付诚二保管真相的熊五郎亲笔书信。

心乃枝的养父表示，他打算利用这两项证据让心乃枝和熊五郎的父女关係得到认可。

一旦父女关係获得承认，将悟和心乃枝在法律上就会被认定是亲兄妹。两人非但未来无法结婚，就连当下的男女交往也成了违反伦理的行为。

……于是，得知真相的心乃枝向将悟提出了分手。

她说，两人要是继续这样交往下去，前方也只有痛苦的未来在等着而已……

那一天，心乃枝在纷飞的雪花中哭了。她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就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小白兔一样。

将悟无法忘记她说的那一声「再见」。

好想紧紧拥抱努力挤出满面笑容说出「谢谢」的她。

因为两人共同的父亲熊五郎，将悟和心乃枝被硬生生地拆散了。

目送心乃枝的身影进入校舍后，将悟独自一人抬头看着天空。

「为什么……心乃枝是亲生女儿的事你要隐瞒这么久……」

他静静地，可是又语带气愤地喃喃说道。

熊五郎长年以来一直隐瞒他和鹭宫真由希之间生了心乃枝这个女儿的秘密。

因为他不想破坏现有的家庭，于是就连他的家人鹿野子和将悟也都被蒙在鼓里。

可是谎言终究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名为真相的铁鎚如今就重重地敲了下来。

那个真相就是——将悟和心乃枝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爸爸，当初你之所以会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我好……可是由于你的鸡婆，结果反而弄巧成拙了啊！」

将悟的低声吶喊没能传到亡父的耳里，而是空虚地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开来。

在将悟心中，父亲曾是挑战世界的英雄。

然而，那英雄般的形象如今也幻灭了。

§

将悟怀着沉重的心情独自前往教室后，发现神风雅已早-步来到学校，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不在焉地眺望着窗外。

「雅，早安啊。今天你来得真早。社团有晨练吗？」

将悟边打招呼边坐下来后，雅转过头也回道了声早安。

她头上两条湿答答的马尾重重地垂了下来。

「我本来计画做个基础训练就好，不过难得泳池开放，我就下水游个一趟了。」

「真羡慕游泳社一整年都可以在温水泳池里游泳。」

雅眯起眼睛，用鄙夷的眼神盯着将悟。

「将悟?话说得那么好听，其实你是想看女生穿泳装吧。变态！」

「为什么我会被当成变态啊！」

「听着。将悟你已经有对象了，所以不可以再色眯眯地看其他女生了喔，知道吗？」

雅双手扠腰，态度彷佛是在命令将悟-样。

她个头娇小而且长相稚气，活脱脱就像个学妹。拚命装大姊姊说教的样子反倒使她看起来更加孩子气了。

「我知道。雅的叮咛我都会听进去。」

雅目不转睛地盯着将悟的脸猛瞧。

「……欸，将悟。最近你跟鹤真同学是不是处得不好？」

被雅一语道破，将悟差点整个身子缩成-团。

心乃知是将悟妹妹的事情，雅也知道。

即便如此，她还是力挺两人的恋情。过去曾深信自己才是妹妹，却依然死心塌地爱着将悟的雅，以过来人的立场支持着他们。

「没、没有啊，我们处得还不错……刚刚才聊过大呢。」

将悟用吞吞吐吐的语气回答。

「有任何烦恼儘管开口找我谈吧——我也不全然算是外人嘛。」

雅语气温柔地说道。

没能当上将悟的女朋友，也没能成为妹妹的雅，还是愿意以远房亲戚的身分陪伴在将悟的身旁。

「——有你这句话我就可以鼓起勇气了。」

将悟不禁又心生感叹，如果雅是妹妹的话那不知该有多好。

不是因为当不成男女朋友，所以希望她退而求其次当妹妹。将悟是真心认为如果家里有像雅这样的女孩子的话，一定能为生活增添欢乐，不但很可靠，又值得信赖。

个性不够坦率，甚至有些孤僻的雅，现在却尽己所能想成为将悟的心灵支柱。

心情多少轻鬆了些的将悟向雅投以微笑。

「干、干嘛啊，笑得那么贼。」

雅一下子就羞红了脸，没好气地把头别向一旁。

就在将悟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放在书桌上準备上课时，便听到有人向他打招呼。

「唷，将悟同学，早安。今天精神可好吗？」

抬头一瞧，发现水谷衣楠正朝自己的座位走来。

她身穿男生制服露出一 口亮晶晶的白牙，脸上绽放着爽朗的笑容。教室的角落有不少女生正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衣楠。

「唷，早安。衣楠每天都很有精神呢。」

「无论如何我至少得打起精神，否则可爱的小猫们岂不是会感到难过？因为再不久我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

听到衣楠若无其事说出的这番话，将悟忍不住反问：

「再不久……？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对了，能麻烦你告诉我要如何申办退学手续吗？」

「为、为什么！你要退学这回事我怎么都没听……」

衣楠伸手捣住了大声嚷嚷的将悟的嘴巴。

隔壁的雅似乎也无意间听见了对话，只见她露出不安的神情窥看。

「大呼小叫的话，可是会让小猫们骚动不安的喔。」

衣楠不改装模作样的本色说了句耍帅的台词后，向将悟眨了下眼睛。

午休，将悟和衣楠结伴前往了学生会社办。

「那么，你在这张单子上填好必要数据后，送交到事务室就可以了。」

人在学生会社办的会长爱菜，从书桌抽屉拿出单子递给衣楠。

「谢谢。当初我是透过特殊手续插班进入这所学校就读的。往后在手续方面可能会被找出不合理的地方，给你添麻烦也说不定。」

「衣楠同学，当时你来这所学校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将悟同学吗？」

「是啊。我的任务是保护他不受谜之『妹妹』的骚扰。如今那个妹妹的身分也查出来了，我的工作也算告一段落。反正我也被轰出帝野集团了，只能说结束得正是时候吧。」

衣楠彷佛刚完成一项任务似地面露轻鬆愉快的表情。

不过将悟很捨不得她离开。当然道理上他可以理解她的决定。他知道衣楠继续留在深流院学园是没有意义的。

「你真的要离开学校吗？」

即便如此，将悟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我还有其他目的。我要找出自己的父亲。」

「是吗……记得你父亲好像是不告而别？」

衣楠也有她的人生要过。将悟没有控制的权力。

「现在想想，衣楠这名字不是假名吗？我跟你都认识这么久了，可是连你的本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本名叫什么没什么意义。好比说吧，就算你真正的名字不是将悟，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印象。」

「话是这么说的吗……？」

将悟有种被衣楠那潇洒不拘小节的言论给耍了的感觉。

不过她说得也有道理。衣楠就是衣楠，到底叫什么名字一点也不重要。

将悟露出满面笑容和衣楠握手。

「真是不可思议。感觉我跟衣楠已经成了真正的亲友呢。跟任务什么的无关。」

「我很开心能听你这么说——不过将悟同学，假如当初我是以女儿身出现在你面前的话，不晓得现在情况会是如何呢？你会对我萌生男女之间的爱情吗？」

「咦，男女……？」

「说不定我们早成了男女朋友呢。」

衣楠露出鬼灵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