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先生走掉了……呢。」
从一大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最后才由真爱开口这么说道。
「我从来没看过阿一表现出那种态度……我宁愿他直接发脾气痛骂我一顿……」
「站在一大的立场来看,也难怪他会怨恨我们……因为现在变成我们一直在欺骗他了。」
一大不但脑筋的运转速度相当快,而且也很敏锐。
所以之前早少女等人就算有事情瞒着他,他也会做出善意且合理的解释来让自己接受眼前的状况。
但运转的齿轮只要有一些小小的差错,就有可能会以同样的準确度与同样的速度往反方向运转。
现在的他一定认为三个人是在带着恶意的情况下联手欺骗自己的吧。
完全没有解释的机会,而且就算解释也没有意义了。
不论说什么,都会浮现『一定有什么目的』、『其实真正的目的一定是这样』的可能性。
正如鹰奈所说的,如果一大能怒气沖沖地从正面指责她们就好了。因为这是一大为了让众人了解他自己抱持的感情做出的行动。责备三人所做的坏事,要求三人反省和谢罪的行为,也是一种对话的形式。
然而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是完全拒绝沟通的态度。
打断对话举出的手掌以及无言离去的背影,比任何言语都能表达出一大的意志。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该如何领先对方的时候了。三股势力想要佔领的岛屿,已经忽然喷出火焰来便消失无蹤了。
「他说我们骗他……只不过是稍微隐瞒真相而已!虽然喜欢上对方,却因为害羞而无法说出真心话,这是经常有的事情吧!骗人的只有早少女一个人而已啦!」
「等……等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鹰奈所说的话让遭受指名的早少女提出了反驳。
「本来就是这样!我和真爱是因为无法解决的困难而拜託一大,最后真的喜欢上他。但是早少女打从一开始就欺骗一大并利用他,之后也一直背叛一大的信赖不是吗!」
「事到如今才重提这件事吗?不是我擅自瞒着他,而是三个人讨论之后决定要对他保密的吧!破坏三人的约定然后偷跑的人是鹰奈才对吧!」
「但是早少女同学也以消极的态度背叛我们两个人了吧!明明应该从头来过的,但你却因为交往的事情曝光了,就趁机想让生米煮成熟饭不是吗?刚才也是早少女同学粗心地把事情说出来才会……」
「连这件事都要怪到我头上?一大会在那个瞬间出现在店里不过是个偶然吧?真爱和鹰奈还不是擅自大声说出秘密了!在那种情况下,谁说的话被听见都不奇怪!」
早少女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真要说原因的话,还不是因为真爱忽然把我们叫到这里来才会这样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会在文化祭结束后跟一大说明清楚情况啊!但是鹰奈却自己先偷跑了!」
「这件事我也觉得很抱歉……但你们两个人也很任性啊!完全不考虑阿一的心情与立场,一直把他卷进严重的问题里面!」
刚才在咖啡店里面才进行过的对话再次出现了。
没办法和大家分享的幸福——就是因为抓住它的一角后就不愿意放手,三个人才会成为共犯。
然后又想要领先其他共犯。
三个人就在各自带着愧疚感的情况下,大声地互相揭穿对方的疮疤。
往来的行人只要经过少女们的身边就会回头看她们一眼,不过没有人想进一步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一看就知道是不能触碰的危险物,也是只要一碰上就会很棘手的麻烦。
但是早少女、鹰奈以及真爱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周围其他人的态度了。
「那个……!」
等等。还是有一道声音对三个人搭话了。
萁实这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开口,但处于激愤状态下的三个人根本没有听见。
被拍了肩膀之后,早少女才终于回过头去。
只见咖啡厅的女服务生露出垂着眉毛的困扰笑容站在那里。
「客人,您的找零……」
不论被逼到什么样的困境或者再怎么痛苦,社会秩序都不会理会她们,只会自顾自地继续运行下去;正如就算髮生了再怎么激烈的战争,太阳也还是会自动升起与落下,而且同样会颳风下雨一样。
「啊……谢谢你特地送过来……」
早少女畏畏缩缩地伸出手之后,随即有两枚铜板被放到她手上。
咖啡四百五十圆、奶茶四百五十圆、果菜汁五百圆——早少女付了两千圆,所以有六百圆的找零。这也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事实。
早少女一接过零钱,女服务生马上低头行了个礼,然后像逃走般地离开了。
只有三个人再次被留在现场。
她们绝对无法脱离社会,但那并不代表有人会对她们伸出援手。
不过这经由找零所出现的短暂空档时间,已经让情绪激昂的三个人冷静了下来。
「那个……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不赶在志束阿姨之前回到家的话,又会造成不少问题……」
真爱以僵硬的表情往后退去。
这原本就是没有道理与正当性,只是因为情势发展而出现的互相指责。一旦中断了就再也无法继续。藉由指责对方来逃避事实的愧疚感,一口气反扑了回来。
这个时候,想从知道自己罪过的共犯眼前逃离的心情,早已经赢过想指责对方错误的感情。
「那么二位,恕我先行离开。」
行了一个虚有其表的礼之后,真爱便小跑步往停着接送专车的停车场冲去。
「我、我也得……打电话跟班上同学说今天不回去了。」
早少女也没有那么粗神经,还能让她现在再次回到教室去跟一大见面。她把视线移到拿出来的智慧型手机上,然后在不看向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现场。
结果只剩下鹰奈一个人被留在夕阳西下的街头。
「我也……回去吧……」
如此自言自语并且展开行动的鹰奈,只感觉到脚步相当沉重。
鹰奈家就在八木本家隔壁。所以她没办法逃到远离一大的地方去。
现在也不能回学校,再加上自己刚刚才跟这种时候会伸出援手的少数几名『朋友』吵架而已。
无处可去的她,最后只能驱使无力的身体走回家里。
天色虽然已经变暗,但隔壁房子的窗户还是没有灯光。
难道一大还没回来吗?还是在家但是没有开灯呢?说不定他已经气得跑去睡觉了。
「阿一……」
鹰奈唤了一下从小到现在不知道已经叫过多少次的名字。但是嘴唇却有些僵硬。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母亲显美用笑容迎接回到家的鹰奈。
「目前附近都没有奇怪的人出现,所以你可以放心了。还有晚饭已经做好罗。」
「我不想吃……」
「你、你还好吧?鹰奈,发生什么事了吗?」
惊讶的显美把手放在自己与鹰奈的额头上比较温度。
超级健康儿童鹰奈至今为止从来没生过什么病,甚至没有食欲不振过。平常女儿的食量总是比别人多出一倍,现在这种异常的态度当然会让做母亲的显美感到担心。
「没、没什么事啦。」
鹰奈像是要从母亲身边逃开般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去了。她甚至没有力气换上平时在家穿的运动服,直接在穿着制服的情况下倒到床上。
「阿一……」
鹰奈再次低声叫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时再也无法承受寂寞的手脚自然地抱紧枕头。
昨天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当时认为这么做对大家都好。但现在回过头来一看,就会发现那只不过是隐瞒、欺骗自己的藉口。
结果根本没帮上大家的忙,反而让所有人都陷入不幸当中。
虽然错的人不是只有自己。但也可以确定自己不是无辜的受害者。
直接扣下扳机,造成这种破碎结局的人正是鹰奈。
「早少女……真爱……」
这时不只是一大,连其他两个人的名字都出现了。
躺在床上的她把视线朝窗户移去。隔壁那扇原本就像自己家一样的窗户,现在却显得异常遥远。
说不定再也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笑着和一大见面了——鹰奈的脑袋闪过这样的想法。悲伤的心情让她扭动身躯,结果溢出来的眼泪马上就弄湿了枕头。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时光已经没办法倒流。当然也不可能把已经破碎的局面当成没发生过一样。
原本把共同经历的时光当成武器的鹰奈,现在却被这武器狠狠地反击了。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不只是一大而已。
自己也不讨厌早少女和真爱。希望能永远维持和她们的友谊。也希望她们能以朋友的身分祝福自己和男朋友。
其他两个人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所以事情才会变得这么複杂。
如果是聪明的早少女,或者是冷静的真爱,或许就能够解开这个心结了——前提是,在事情没变成这样的原本状态下。
但是鹰奈就没办法办到了。
她最多也只能用蛮力把缠在一起的问题扯断而已。
但这么做的话,将会造成再也无法挽回的结果。
在拳头无法击破的障碍面前,鹰奈是那么地无力。
「真是的……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种事情也没办法跟家人谈论。
因为事情已经够严重了。
自家附近之所以会出现类似跟蹤狂的家伙,这也全都是早少女害的——要这么说并且把责任都推给对方,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心情这么做了。
「鹰奈~」
从楼下传来母亲的声音。
「你朋友来罗。」
朋友——这是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但是又打从心底希望能听到的字眼。
挂着黄色鲜艳看板的连锁停车场里。
在平凡的汽车与厢型车当中,只有一台黑色高级房车散发出与周围不同的异常气氛。而且车子的驾驶目前还坐在里面。
自己的存在也跟这辆车子一样——真爱忽然有这种想法。
结果处身在市井小民当中的自己仍然显得相当孤独。还是没办法打从内心熟悉并且与他们交流。
「等您很久了,大小姐。」
司机仓田先下车来打开后面的车门。真爱轻轻低下头,然后直接坐到座椅上。
「可以请你……稍微绕一下路吗?我要想些事情……」
「了解了,大小姐。」
握着方向盘的仓田静静地发动了房车。稍微调低空调的温度应该是出自于对真爱的贴心举动吧。
虽然照顾真爱起居的女僕早已换过好几个人了,但仓田从真爱出生前就己经在天弓院家服务,所以算是资历最深的佣人。而且真爱经常在车内和他两个人独处。
因此他当然相当清楚真爱喜欢的温度与气氛。
「今天晚上是由于志束小姐外出工作,而且预定外宿,我才会听从您的指示,但这种事情真的是仅此今天一次哦。」
「……好的。我知道了。」
这时仓田也用平稳的口气告诫真爱。
担任司机的他原本必须保护继承人安全,之所以会违反志束的指示,把车子开上预定之外的路线,是因为真爱的态度实在太过异常了。
仓田从来没看过真爱如此拚命地拜託自己。
声音沙哑、眼眶含泪的她,说着:『拜託你了,就这么一次。因为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和她们见面并且谈一谈』。甚至还威胁自己,如果拒绝的话,她就要让车子故障。
就只有今天——之后就不会再拜託他了。
因为不论是一大,或者是早少女与鹰奈,自己再也没有脸见任何人了。
轻轻叹了口气之后,真爱便让身体陷进柔软的坐垫里并且闭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