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戳太,说到夏天你会想到什么?」
「热辣辣的太阳,乾涸的大地,喔喔,亲爱的母星啊,我在这里发誓我们一定会互相帮助努力活下去的……」
「……看来你的脑袋还是没好啊。」
「哎唷唷,我可是很认真的耶,为了减少二氧化碳排放,我每天都会停止呼吸一小时喔。」
「一些基本的地方还是没变,这样我也放心一点了。」
和平的朝阳如此炫目。鱼贯下了公车的学生们三二两两往校门方向走着,我和戳太各骑着一辆脚踏车并肩而行。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上学了。
「话说回来,你今天不去晨练没关係吗?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时间遇见你耶。」
「当然有关係啊,我该用什么藉口才能躲过社长那关呢?都是因为昨晚又是绑起来又是抱来抱去还把人家推倒又让女生哭了的关係,我才会累到睡过头嘛……之类的理由你觉得怎么样?」
「别把片子里的剧情跟现实搞混了,你可得和现实奋战才行的唷。」
「我说的都是事实啦,我的掌心还残留着那个女生身上的温度呢,」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那就祝你幸福吧。接下来换我问了,说到夏天你会想到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藏在衬衫底下服贴着背部肌肤的胸罩线条!还有掺杂汗水的情色气味啊!」
正好遇上红灯,我们也停了下来。坐在脚踏车的坐垫上往周围环视一圈,多亏了热到让人出汗的气温,眼前是一大群女生们不自觉显现出溢满情色的姿态,而我的脸部肌肉也不受控制地荡开满足的笑意。
「例如说那个!喔,还有那个女生也是,哇啊,真是太棒了!」
「……我说啊,我已经很清楚你是什么人了,所以你想跟我说那些东西是无所谓啦,可是……」
「可是什么?」
「我劝你还是别指着别人说那种话啦,这样对你以后的校园生活也比较好吧?」
周围的女生们正用一种看到烂掉的甘蓝菜般极其厌恶的视线睨视着我。我这才慌慌张张地收回手指。
「真是糟糕……因为她们的胸罩痕迹太明显了嘛,害我忍不住就兴奋起来了。」
像是要逃离腐坏的蛞蝓,女生们加快脚步跑过已经闪起绿灯的斑马线。
「哇喔——你今天从一早就发威了喔,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昨晚真的做了那么开心的梦,让你现在干劲十足吗?」
「不是这样的啦……而且要说干劲十足的话,应该是戳太的宝贝们带来的影响吧,那些让人猛喷汗的DVD实在太棒了。跟女孩子一起做仰卧起坐的点子真是太新潮了啦,」
「嘿嘿嘿,对吧对吧,那些影片能够有效地被运用,我跟你还有非洲都会变得很幸福的嘛。」
「唔嗯……」
我忍不住歪了歪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我没办法解释,但总觉得贴附在身体四周的空气薄膜似乎变得比往常轻薄许多。
骑过斑马线,一进入校门就看到一道筑起的人墙。我和戳太也停下脚踏车往人群靠了过去。
「啊——……小豆梓的讚美时间又开始了。」
从人们的肩头往前方窥探的戳太了然于心似地耸了耸肩。
「……什么意思啊?话说回来,那是谁呀?」
「你搞什么鬼啊,该不会不知道小豆梓是谁吧?就是那个啊,四月时转学进来的大小姐嘛。」
「我不知道她是小梓还是小光啦,这名字还是第一次听到……啊,不对,先等一下,我是听说过有个长得很可爱的转学生转到我们隔壁班啦。」
「就是那个女生啊,她一进来就登上全学年第一美人的宝座了唷,而且动不动就有人跟她告白,所以才会变得这么有名吧。」
「是个美女又有人缘还是个有钱的大小姐,这是哪来的完美超人啊,我从早到晚都忙着社团活动,名单里只有记录田径社和游泳社的女生啊。」
「没想到你还挺认真的嘛……嗯?为什么你会对游泳社那么熟啊?」
「这样啊——原来她就是小豆梓啊——对了,讚美时间又是什么东东啊?」
我被挑起兴趣了,于是伸手拨开人墙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我立刻就明白引起交通阻塞的原因了。离校门最近的楼梯口被一男一女两名学生挡住了,眼前是犹如要进行决斗的对峙场面。
男方开口了——
「小豆同学,我喜欢你喜欢你最喜欢你超级爱你的,请你答应和我交往。」
简直像是从哪部文艺小说里节录出来,一点原创性都没有的台词从男方口中成串出笼。
而听完这段告白的小豆梓则回答:
「请你答应和我交往——是吗,那然后呢?」
还可爱的微微歪了下头。
那样的动作,让我一瞬间还以为见到了在大波斯菊间翩然起舞的小妖精。
那是个有着栗色柔软波浪长捲髮的漂亮小妖精。是在高山山顶上悄悄绽放的大波斯菊。每当她眨眼时,长长的睫毛就会随之轻轻颤动,薄软的嘴唇微微张合,逸出如花之精灵般澄澈的声音——
「该不会这样就没了吧?就连红鹤在求爱时都会张开翅膀跳舞啊,你至少也算是个人吧?根本连进化前的猴子都比不上嘛,你连下等生物会有的求爱表现都办不到吗?」
奇怪?我的妖精消失到哪里去了啊?
小豆梓此刻的声音彷佛是盛夏的焚风,热辣辣地刮痛了整片大地。
「我并没有叫你开劳斯莱斯接送我,也没有要你在学校铺上红地毯等待我的到来,我不会向老百姓要求那种他们办不到的事,我的要求很简单,简单到就连黄金猎犬都办得到。就是在我要找你时,不管是在半夜两点、还是你人正在远方旅行、就算是你的父母去世的时候,不管何时何地都要立刻来到我的身边,这一点你办得到吗?你愿意为我抛弃一切,像只盲目的羊儿依从我吗?」
宝石般闪耀的双眼、染着淡淡粉红光泽的脸颊、对比强调出光滑项颈的皮质颈链。
若用画材行卖的高级边框镶嵌在她周围,把她的美貌当作一幅艺术品装饰起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的一切一切,都如同妖精般美好动人,但——
「……哼,你办不到吧?我早就知道了,可以请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吗?你就像皱巴巴的蝉蜕完全无法引起我的兴趣,请你投胎转世爬回地面从幼虫开始重来一遍吧。」
小豆梓的视线充满鄙夷,伸出一只手挥了挥,像是要挥开什么肉眼看不见的烦人昆虫一样。
告白的那个男生全身都僵直了。这也无可厚非啊。我记得知了要成虫得花上整整七年,这下完全没搞头了嘛。可以哭出来没关係的。瞧瞧他的表情都扭曲了,呼……还发出一声喜悦的叹息,
「……真是太感谢你了!」
男学生扭动着身体一副快要跪下来磕头谢恩的模样。现在是什么状况啊?
「可能是因为小豆梓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小姐,才会有那么强烈的差别意识啦。自从转学进来后,凡是向她告白的家伙全都被狠毒的拒绝,再也没办法振作起来啊。」
身后的戳太悄悄对我咬起耳朵。
「然后也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对这方面有莫名性癖的男人就称这是小豆梓的讚美时间了。所以啰,就像是歌颂每天早晨的诗词啦,听说她最近的炮火没那么猛烈了,没想到今天居然火力全开给了这么大的优惠耶。」
「这到底是什么鬼优惠啊……没有自觉的变态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耶。」
「我怎么听都觉得你这句话超没自觉的,不过她长得那么可爱,家里又超级有钱,不管是谁都会想和她说说话吧。反正就算被狠毒的对待,只要适应就会慢慢成长了,这就是大自然的法则啊。」
小豆梓轻瞥了一眼那个向她告白的男生,优雅地叹了一口气后便马上準备离开。微卷的髮丝如同美丽的花朵饰品轻轻摇晃。围在她周围的那堵人墙也像在美术馆里欣赏名画般,为她让开了一条通路。
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凛然孤傲地在山岭上绽放的大波斯菊。
「她真的好可爱喔,就连已经捨去烦恼的我,光是看着都觉得心灵受到洗涤了呢。」
「是喔——」
「外表跟家世都有了,老天居然同时把这两样东西给了同一个人,简直让人想大喊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啊,」
「是喔——」
「……是什么是啊,喂,你好像挺不当一回事的嘛。」
我再次抬眼仔细地打量一遍。在那条一体成型的颈链底下、在制服领口所系的蝴蝶结再往下一点,那仅有一点点的、非常微小的凹凸。不用实际测量,光是目测我就差不多知道了。
心里涌不出半点感慨。这只妖精的身体某个部位也有着如同妖精的迷你尺寸。
「因为那个女生表现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但却是个超级飞机场耶!」
就在这个时候,算我拜託大家了,比如在休息时间全班都吵吵闹闹的时候,忽然之间不晓得为什么每个人都突然安静下来,让那句脱口而出的发言在那种寂静无声的时刻听起来更是糟到一个不行,每个人都曾经有过这种丢脸到家的经验吧。这种时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请你们告诉我吧,现在就立刻告诉我。
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原本吵杂的气氛顿时成了一片空白.站在人群的前方,只有我的声音显得如此清晰。
「超级……飞机场……」
小豆梓低头看着自己的胸部喃喃出声。也许她本人对这件事也很在意吧。她的嘴角微微抽搐,脸颊也渐渐染上红晕。
周围的人们全都讶异地别开视线。那句话不是我说的喔,也不是我唷。遇到这种事的时候,该说是集团心理还是连带关係呢,总之实在太厉害了。不知何时周遭人群已化成潮汐悄悄退去,只有我一个人还愣愣地杵在小豆梓面前。
「……哈哈,你说的话还挺有趣的嘛。」
盯着犯人的大小姐双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迸散四溅的火光将盛开着大波斯菊的遍野山林都烧毁了,让花农业受到极大的损害。要是说错答案,这把无情的大火肯定会延烧到我的身上。
这时候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冷静下来,我是只要愿意就一定办得到的那种人啊。要冷静地以绅士的态度解决这场纠纷才行。
「没、没问题的啦,你一点都用不着担心,虽然我百分之百是喜欢巨乳派,不过贫乳在这个社会上也有一定的地位嘛,也有人觉得物以稀为贵啊,有些原理主义者甚至认为严峻的高山比不过平地上绽放的小小花蕾呢!而且飞机场就用不着穿内衣啦,这样换衣服也方便多了嘛。再说到不用怕变形,应该说原本就没有什么形可以变了啦!太棒了!你真是幸运耶!」
在我对她比出大拇指后,才发现我刚才好像说了很多不该说出口的话。虽然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没错,但还是得看时间、看场合、看眼前跟自己说话的人是谁啊。
我实在很不想和小豆梓对到眼,但这种时候除了偷窥她的反应之外也别无他法,于是我悄悄抬起视线往她瞥去——
——我要杀了你,死变态。
大波斯菊妖精的脸上清楚写着这几个大字。
「呵、呵呵、呵呵呵……真的还挺有趣的嘛?就像被没教养的坏狗狗咬了一口,这真是太有趣了……难得有这种机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散个步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温和,但我看得出大波斯菊正处于喷火三秒前的状态,完全化身为火焰妖精了,而且肩膀还气到剋制不了地微微颤动。她没有对我说出半句讚美时间的刻薄言词,只是若无其事地拉着我的手往前走,但那个方向是校舍深处根本不会有人走动的地方啊。
我感受到男学生们投射在我身上的羡慕目光,可是我对那种事半点兴趣都没有呀。拜託不要这样.神啊,求求你救救我吧——
「等等,横寺得跟我走才行。」
光是散发出的气息,我就知道出声的人是谁了。
喀啦、喀啦……一边敲响手指一边登场的伟人。看她身上的T恤加短裤,就知道她一定才刚结束晨间练习——就是被我跷掉的那场晨间练习啦。就算用来射杀妖魔鬼怪都没问题的钢铁视线穿透了我的眼球,连深处的脑髓都被狠狠贯穿了。
「你干么啊……就算有话要说,也该遵守先来后到的道理吧。」
「这个男人马上就要面临生或死的抉择了,歹斗欧袋(dead or die》,况且我并没有话要对他说。」
「你、你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啦,明明只会说猴子英文的人还敢在那边嚣张!」
「嗯?你说什么?刚才那句话是在侮辱我吗?」
「噫……才、才没有呢……」
真不愧是钢铁之王,妖精和她根本完全没得比。光是用眼睛冷冷一瞥,就足以让小豆梓乖乖闭上嘴巴了。在钢铁之王面前要是能硬来,那就太没道理了,不过没想到这位大小姐还挺软弱的嘛。
居然能让两个女孩彼此争抢,我还真是个幸福的家伙啊。简直像做梦一样,可惜是恶梦就是了。一场灾难过去还有另一场在等着,本来以为已经逃过火灾了,诺斯特拉德姆斯
(注9)却突然掉了下来……大概就像这种感觉吧。神啊,我可没有要您拯救诺斯特拉德姆斯喔?
注9 Nostradamus。 一五○三至一五六六,法国着名的占星术师、预言家。
「横寺,这么晚才进校门,你到底是想怎样?」
钢铁之王岔开双腿气势万钧地站在我的面前。这模样太糟糕了。这个模样简直不像话啊。
「我才刚指名你成为下一任社长,你就给我无故缺席不来参加晨间练习,我应该说过很讨厌别人不把我的期待当一回事吧。我可以把你今天的表现当作是一种意见的表达吗?嗯?」
「咦、啊、短……」
「什么?想找藉口的话,劝你最好三思而后行,我也不想一大早就动手揍人。」
「短、短短、短裤……」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平常这时候我应该要扯些地球防卫队或秘密谍报组织什么的,出入意料的钢铁之王似乎还挺喜欢这种话题,而我也总是能轻易引开她的注意力,但今天却已经来不及了。要说什么来不及,就是我的嘴巴竟自动——
「短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社长,体操裤呢?平常穿的那件体操裤跑哪儿去了?就跟竞泳泳装一样,田径社的体操裤也是被施了魔法的宝物啊,充满束缚感的贴身体操裤本身就是种魔法呀,就是因为有体操裤的存在,我才能捱得过那种跟身陷地狱没两样的痛苦练习啊,要是没有体操裤,田径社根本就没有半点存在的价值嘛,你都加入田径社那么多年了,难道连这种基本的道理都搞不清楚吗,快点去换上体操裤啦,真是有够没脑袋的!」
钢铁之王沉默了。
不对,应该说她正露出一种难以用笔墨形容的表情深深地盯着我。
我的嘴巴到底在说什么啊。居然在帝王面前吐出了内心真正的想法,这可是白痴才会干的蠢事耶,就跟那种把没打上马赛克的成人杂誌直接拿到派出所推销一样毫无节操可言啊。
找个藉口矇混过去吧,现在立刻想一个!
「啊、啊、啊呃……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我并没有打算说出——的确我每天都是这么想的没错啦……别管那么多了,快点去换体操裤啦……」
「……是吗?」
如铅般万分沉重的回应声传来,一切都结束了。具体来说,是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敬请期待横寺同学下一次的投胎转世吧。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半晌过后,帝王幽幽出声。无边无际的空洞寂静拜访了这个世界。周围的学生们都因害怕见证这场即将在眼前上演的钢铁灾厄而伸手蒙住眼睛。
社长眨了眨眼,啊啊,没想到她的睫毛原来还挺长的嘛,那双总是射出锐利眸光的双眼突然眯细了。
「横寺……你一定是累了吧,真抱歉我没有试着去理解你所承受的那超越一般人想像的痛苦。」
「咦,呃,那个……」
「没关係,你用不着全部说出来,你对田径社已经投注太多心血了。若非如此,你是绝不可能像这样丧失理智地胡言乱语,现在的你简直像个变态一样。晨间练习的事就算了,我看你还是暂时休息一阵子,不来参加社团练习也没关係。」
宛如耶稣基督的温柔训示。
这根本就是那个,就是医生在诊察病人时的态度啊。
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这不是我的脑袋。说不定我的脑袋也有哪里怪怪的啦,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这件事,所以就先搁在一旁别去理它了。
总之,我的舌头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