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email protected]轻之国度
穿越隧道之后,便是鬼之国了。
我的脑袋陷入一片空白。
……如果以这种装模作样的句子为开头,看起来很像纯文学的恋爱物语吧。可惜的是,我所在的世界只是毫无变化的平凡现代社会。
这个世界既没有美女舞姬,也没有在雪国上演的爱情喜剧。更不会见到伊豆的舞娘,如果哪位读者期待上演和可爱的女孩两人展开浪漫情话,那我只能先说声抱歉了。在我的人生里,是没有这种恋爱事件旗标的。
不过,在当时——遇到鬼之子的那一刻,我真的有点惊讶。
……不,老实说,当时被吓个半死的我真是丑态毕露呢。
那是今年三月的事情了。
在我结束高一生涯的月初之日。
当时我像怪人匍匐男一样,一脸正经地钻过树丛的隧道。因为我必须逃离我们田径社社长——「钢铁之王」的魔掌。
钢铁之王。
为什么社长会有这种绰号呢?我很想一五一十描写她在田径社里有多么兇残暴虐,无奈篇幅有限而被迫割爱。总之各位只要记住,违抗她的话就会被钢铁链锯割爱,不对,应该是割断才对。
跷掉社团练习这种行为,其实等于被动自杀。
但如果我不跷掉的话,练习量也多到足以让人主动挂掉啊。
不论是被动自杀或主动挂掉,我还想活在现在进行式里,所以每次校外自由跑步训练,我都在找可以开小差的地方。
「树丛的隧道」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树丛的隧道,其实指的是离我们高中很近的育幼院,围绕在四周的树篱笆。
这所位在马路对面的育幼院,实在非常欠缺安全意识。具体来说,就是小巷子里的树篱笆损坏了一部分,正好形成类似边境隧道般的秘密通路。
如果这是入侵女子高中或市民游泳池的通路也就算了,但是偷偷溜进育幼院一点都不值得开心啊。万一有人宣称「我觉得很高兴啊,育幼院万岁~!」的话,应该将他当成异于常人的变态国王,强制遣返回变态国度才对。
再正常不过的我,虽然情非得已、勉为其难、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会想偷偷观察天真无邪孩子们的一举一动来打发时间。育幼院就具备这样的吸引力。育幼院万岁~!
※
三月傍晚的风很强。
对于刚才被迫绕着校舍跑步的我而言,连这阵风都让人通体舒畅。挥洒的汗水,远大的梦想,这才是青春啊。
我贴近地面扭动身子,不顾田径社体育服沾到泥巴,慢慢钻进树篱笆底下。
钻过隧道的另一侧是院内的后院。
当我将头探进寂寥的空间里,稚幼的失落庭园中闪烁着余晖——才怪。
因为有个影子遮住了我的头。
「咦……?」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两只靴子。
靴子里长出两只纯白的长筒袜,圆圆的膝盖头从袜子上方探出头来;紧接着格子百褶裙与灰色运动夹克之上,出现在苗条身体曲线顶端的是——鬼的容貌。
头上长着角,眼神锐利的鬼,正目不转睛地俯视着我。
「哇啊——出现啦!!」
「呀!?」
听到我的惨叫声,这只鬼喊出来的尖叫比我想像中高亢。那是媲美响铃般的美妙声音。从她的身高来看,可能是还没长大的鬼之子吧。
「我怎么不知道最近的育幼院还和地狱合作啊!都不用请保全了呢!」
「这个,请问,你是哪位?」
「我只是个贱名不足挂齿的小人物啊!我误以为这里是我家才会闯了进来,对不起我弄错了!那么再见,后会有期啦!」
「原来你都是用这种方式回家的吗!?没有下一次机会了,请你等一下!」
以为对方是小孩不足为惧的我,真是太天真了。当我正要快远倒退离开隧道的瞬间,鬼之子一把揪住了我的头髮。
「不要啊放开我救命啊!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却要被好色鬼抓走了啊!我即将遭受到被针山地狱的突起物执行儿童不宜的凌辱啦!」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真是一点礼貌也没有!真是彻头彻尾的天大误会呢!」
我猜她应该是一时情急吧。鬼之子捂住了我的嘴。
呢叽呢叽,咕呣咕嗯。
呢叽呢叽呢叽,咕咿咕咿咕咿。
「…………」
我的脸颊被她用力搅拌着,头髮被她紧紧揪着。
这感觉就像妹妹帮我捏饭糰一样。这女孩的手掌十分温热,同时散发宜人的香气。只不过即将被当成饭糰的馅料吞下肚的是我而已。
然后,她以不疾不徐的说话方式,轻声细语对我说。
「请你冷静一点,仔细看着我的脸。」
我仔细端详了一番,鬼脸上开了两个小小的孔穴。在孔穴的深处,圆滚滚骨碌碌的眼珠正盯着我瞧。瞳眸的颜色彷佛洞窟内的澄澈湖水般。
原来她的脸上戴着鬼的面具。
她左右摇着纤细的颈部,有如尾巴般竖起来的一撮发束也跟着甩来甩去。塑胶面具与脸颊的缝隙中,微微渗出了一点汗水。
就像胜利女神之翼雕像(注1)一样,正因为看不见她的容貌,反而让我脑内补完她拥有非常可爱的容貌。
其实我没有任何根据。但我就是没由来地相信这一点。
「……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嗯……抱歉,刚才我太惊讶了。」
她终于鬆开了我的嘴,隔着面具和我四目相接。
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噗哧一笑。人类果然可以互相理解呢。
蹲在地上的鬼之子,突然伸出一根手指。
注1 Winged Victory,古希腊胜利女神的大理石雕塑,没有头部。
「那么现在换我问你了喔。我也不想引发任何误会,所以我们一步步来吧。」
「嗯?」
「首先,育幼院是托育五岁以下幼儿的地方吧。」
「没错,这里是托儿设施。」
「你的外表看起来实在不像幼儿呢。」
「没错,我十六岁了。」
「所以你也没有小孩是吗?」
「没错,我还没结婚。」
「听说,最近屡次传出幼儿袭击事件呢。」
「没错,真是个萝莉控。」
「——你不打自招了吧!警察先生!这里有一个变态!」
「喂喂喂喂喂!?」
鬼之子再度一把揪着我的头,大声呼喊着。我们根本没有互相理解嘛!
「别这样,不要揪我的头髮啦!我要找律师来!在律师来之前我要保持缄默!」
「看来你很习惯这种场面嘛!原来你是骚扰育幼院的惯犯吗?」
「我可没听过这种骚扰方式耶!?更何况我对小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反倒对早上和傍晚前来的年轻妈妈们比较感兴趣啊!」
「拐弯抹角结果还是变态的行为!总之你的目的就是偷窥吧!」
「误会大了,我只是偶然经过而已,这是上天的导引啊!我还没有做出任何奇怪的事情,所以我会因未遂获判无罪,赢得逆转胜诉——咦,嗯?」
鬼之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她盯着我被翻过来的胸口看。我身上穿的正好是印有高中名称的,田径社体育服。
完蛋了,她掌握了我的个人情报!这会被记在口供纪录里啊!
正当我这么想着,
「——你是那所学校的田径社社员吗?」
鬼之子念出高中名称,彷佛在比对身分一般,面具下面的她轻轻地鬆了一口气。
同时她放开我的头。
「田径社的话,有时候会在这附近跑步吧。」
「没错,就是这样!」
「然后你只是不小心摔跤,偶然将头钻进树篱笆里面而已。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导引。」
「……就是这样,没错,是吧。」
我们学校算得上是升学高中,而且田径社称得上名列前茅的强豪。因为我平常专注练习、品行端正,而且经常被人目击到社长严格调教我的模样。或许这是她放心的原因吧——过了一会儿后,我察觉到这一点。
……不过,我是因为某种卑鄙的企图才加入田径社,最后还因为帝王的压力而不敢退社罢了。胸口好痛啊。
另外我还注意到一件事情。
这女孩基本上,是个不喜欢去怀疑别人的孩子。
「你并不可疑。你不是可疑人物。对吧。」
「对,没错!」
她甚至会像这样徵求入侵犯本人的同意。要是不点头赞同她宛如在求助的话语,就不配当男人了。
「太好了……我的手指抓痛你了吗?抱歉对你太粗鲁了。」
鬼之子从头到脖子都害羞地瑟缩着,不安地抚摸着我的头。她的模样丝毫没有刻意做作的感觉,啊,她真是好孩子啊,真的。
「不会啦,我才应该向你道歉。下次闯……误入育幼院的时候,我一定会先举起『我不是怪葛格』的看板的。」
「呵呵。你能这样帮忙的话,我很感谢。」
我说的话明明一点都不滑稽,鬼之子却用打从心底感到滑稽似的声音,愉快地笑了。那清澈的笑声根本不适合恐怖的鬼面,感觉有些奇妙。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要戴着这个面具呢?戴面具不是很麻烦吗?」
「……」
她停止了笑声。娇小的身体突然显得僵硬,同时紧盯着我瞧。
「……不行,不能摘下。我就是觉得,没有戴着面具就无法安心下来。」
鬼之子摇了摇头,透露出「因为我是个非常怯生的人」。
其实我不太理解这段话的个中逻辑,不过在她纤细的声音解释之下,我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神奇吧。
「是因为育幼院很可怕吗?要是能早点回家就好了呢。」
「……咦?」
「对了,在妈妈来接你之前,大葛格来陪你玩吧。」
「这个……」
「要玩家家酒吗?大葛格可以念故事书给你听喔。还是你想要飞高高?」
「…………不用了。」
鬼之子犹豫了一番,客气地举起了手。
「总觉得似乎哪里产生了误解。你以为我是几岁的人呢。」
「这个嘛……你刚才不是说过吗,在育幼院里的是五岁以下的幼儿啊。」
「真没礼貌!」
鬼之子气呼呼地拱起肩膀,用力跺脚站了起来。她秀出自己的西装夹克和格子裙,似乎是要我睁大眼睛看清楚。
「怎么样!看清楚了没!难道你没看见我身上穿的制服吗!」
「好可爱的COSPLAY喔。你特地为自己量身订做打造的吗?」
「……!真没礼貌太没礼貌了没礼貌也该有个限度!」
「我、我开玩笑的!不要踩我啦,会痛耶!」
想不到她身上穿的,是附近国中规定的制服。
当然,育幼院里的幼儿只是开开玩笑而已,不过从她的身材来看,我真的以为她是小学生。
到现在我还会怀疑她究竟几岁,不过我要是这么说,她一定会立刻闹彆扭,马上出手揍我一顿,所以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