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接到钢铁小姐打给我的电话。
她似乎也相当动摇,在电话里说得极快又不得要领。我唯一听清楚的只有「月子她、好乱来」这两个词。
不过这已经构成我从家里夺门而出的充分理由了。
昨天到最后,事情依然没有和平落幕。
连我强行介入拉开两人,筒隐和小豆梓都还在盾碰肩斗嘴,学妹们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直到宣告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两人才好不容易站起来。
『————』
『…………』
两人甚至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离开社办直接走人。坚硬又高耸的固执壁垒耸立在两人间,形成一堵绝望般的高墙。
我趁着下一节下课时间去看两人,结果她们都已经早退了。
寄给两人的简讯也渺无音讯。直到深夜才好不容易拨通电话,结果筒隐却说:
『——和学长没有关係。』
小豆梓也一样。
『……暂时别理我。』
就这样。除此之外两人没再说出半个字。
简直糟透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样子岂不是毫无未来可言了吗?
我不会叫她们不要吵架。是人就会吵架,朋友之间更不用说。我和戳太也曾吵到扭打成一团。
不过,据说朋友之所以为朋友的本质,就在于可以多快和好。
不论两人吵得多凶,之后还是会和好,这就是朋友。至少真正的朋友是这样。
如果两人的友谊是虚假的——那么一旦发生龟裂,就永远不会复原了吗?
这不是很悲哀呜?让人很惆怅不是吗?
我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我担心得辗转难眠。隔天早上,手机响起狮子王的铃声。
今天是不用上课的星期六。巧的是,也是入学中心大考的第一天。
※
大清早的昏暗马路上连一辆公车都没有,我猛踩脚踏车,以媲美贾斯廷·加特林(注182)靠禁药打破纪录的速度冲到筒隐家。
注18美国短跑运动员,声称自己幼年患有注意力不足过动症而使用禁药。
迎面呼啸的寒风冷得我牙根猛打颤,同时敲门并按下电铃。
我将手放在门上,却发现木门开着。
难道昨晚没有关好门吗?一丝不苟的月子妹妹?怎么可能。
多云的清晨还笼罩在浓浓夜色中,寒风吹得更加猛烈,伴随强烈的不安猛扎着我的皮肤。
我踢着前庭的白沙砾奔跑,
「横寺……」
随后玄关大门开启。
熟悉的刺枬布偶装,摇摇晃晃连滚带爬地出现。
大概还穿着睡衣吧,钢铁小姐哭丧着脸,步履蹒跚朝我伸出双手。
「月子她、月子她……」
我一掌拍下去,压抑一听到月子的名字便狂跳的心脏,我一脚踢飞天旋地转的晕眩。只是从背上渗出的汗水,就不是我能阻止的了。
我搂着钢铁小姐的身子接住她,然后深呼吸。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拜託你冷静一点说清楚。」
我紧紧要着牙根,心里做好某种觉悟,硬扯紧绷的脸部肌肉,勉强挤出微笑来,等待钢铁小姐的下一句话。
「嗯、好……大事不好了,月子她……」
「——嗯。」
「说她不肯陪我去入学中心大考的考场啦!她不肯在考场亲手现捏饭糰给我吃啦!她好坏!月子好坏!」
……嗯?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该不会在不知不觉中飞越了世界线吧。
但不论我怎么揉眼睛,穿着刺枬装的钢铁小姐却依然一脸认真。除了身上的刺枬装以外,丝毫找不到其他喜剧元素。
我赌上真身还留在严肃空间的可能性,再问她一次。
「你说月子妹妹怎么样?」
「就是说!月子!不肯来!考场!考试!严重!」
「这个,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难道你自己不能去吗?」
「别开玩笑了。别说怎么去考场,我连考场在哪里都不记得!我的脑容量早就被婚活文构、婚活算式和婚活年表佔满了啊!」
「……是喔。」
「前天月子还答应我,会陪我一起去考试,我才放心将注意力集中在参考书上的。亦即她是大海中闪耀的北极星,在战场上引导的军旗!要是少了月子,叫我怎么考试啊!」
「…………」
我听见原本紧张的气氛落跑般蒸发的声音。
风儿咻咻吹拂,草木窸窣发笑,严肃已经飞到云的彼端。
你要怎么补偿我啊,像是牙根要太紧而发疼的臼齿,或是独自紧张个什么劲的害臊,以及造反般狂跳的心脏啊。
「横寺你来得正好……拜託你帮我一起劝月子回心转意吧……!」
钢铁小姐拚命地紧抓着我,比谁都幼稚的举止和她成熟的外表呈反比。
这个废铁小姐……再不安分一点的话,小心我娶了你喔。
「——不好意思。虽然我已经叫姊姊别打电话麻烦学长,但姊姊就是不听我的话。」
从钢铁小姐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穿着附有连身帽夹克的月子妹妹,看起来比穿着布偶装的钢铁小姐小了两号。
娇小的身材让可爱魅力浓缩凝聚,不过却比身旁的刺枬更冷静沉着。
「姊姊最近真的有好好念书,或许是太紧张了才会这样。因为姊姊是这样的人,其实我应该跟着她到考场,好好监督她才行吧。」
「没错,监督(kantoku)的确很重要……」
这可不只是重要的等级而已。单是有kantoku这种象徵性的存在,对于读解文章的想像就会产生大大的不同。多亏kantoku让十分的文章变成一百分,甚至一万分呢。kantoku氏就有如统治这个世界上所有神明的大王神,必须每天早晚朝北方磕头行礼。
……问我在说什么?啊,没有,当然是在说月子妹妹监督钢铁小姐,让钢铁小姐考高分的事啦。
「但是,我临时有事情。」
「……有事?」
「是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告诉姊姊今天无法陪她去考场,结果她就像这样不顾年纪开始耍赖。身为妹妹真的对学长很抱歉。」
「这个啊,因为是钢铁小姐,没办法……既然这样,那我陪她去吧?」
「谢谢学长,不过没关係。昨天我已经找到愿意帮我接下这个任务的人了,只是姊姊完全不听我的话。」
月子妹妹一直以一只手安抚穿着布偶装,不断哭闹打滚耍赖的刺枬。
她的模样普通到让人提不起劲。
一如颜色沉稳的夹克,完全呈现出自然体。丝毫不觉得散发出紧绷或钻牛角尖的感觉。
完全无法想像她昨天和小豆梓打得天昏地暗。
「真没办法……」
我感到自己肩膀脱力。开始觉得刚才冲出家门时,做好某种觉悟的行为很蠢。
应该已经可以放轻鬆了,可以放下心来了。
可是。
「——怎么回事……」
我心中却逐渐累积像是阴暗面的疙瘩。
总觉得那里有股奇妙的异样感。虽然我没办法形容,但是心底的确有股不对劲的感觉。
正当我想寻找怪异感觉的真面目时,
「嗯?」
大马路上传来一阵很夸张的排气管声。
「看样子来了呢。」
月子妹妹迫不及待点了点头。
我獃獃眺望着她开启正门的娇小背影。
伴随撕裂早晨閑静气氛的爆炸声,出现的是一台大红色跑车。
突出的车角造型有如猛牛,粗犷的车头灯驱散了薄暮。超低底盘大概不是为了在日本的公路上行驶而设计吧。
跑车轮胎有如在柏油路上刮削般猛烈叽嘎作响,同时停在筒隐家门前。在引擎熄火之前,宛如大型卡车的重低音震得全身都在抖。
「这是……」
我对车子不太了解,可能不便多做评论,不过这台车很像不久前还放在戳太家书桌上装饰的塑胶模型。
记得名称是——蓝宝坚尼·康塔克。
听说是一台就要好几千万,每年还要花几百万保养的名车……
引擎熄火后过了一瞬间寂静,车门弹向空中。
从副驾驶座上跳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筒妹,早安呀~」
「咦,爱美!?」
「……哎呀呀,大葛格,吓到了吗!」
飞奔向筒隐的宇宙怪兽双马尾看了我一眼,大眼睛眨呀眨的。大概今天早上心情好,是好久不见的装乖模式。真古锥!
小孩子穿的斗篷外套摇晃着,外套上像是巧克力球的绒毛球也跟着晃。穿着水滴花纹小热裤的她,这次跳了起来,
「抱歉这么早找你来。」
「没关係呀,很高兴筒妹能拜託爱美!呀呵~」
「非常感谢你。呀呵。这样。」
以自己的手掌和筒隐的双手交互拍打,阿尔卑斯一万尺式击掌打招呼。
满面笑容的爱美与无表情点头的筒隐,完全就是同年代女孩的鲜明对比。葛格虽然年纪比较大,不过和小不点击掌可是超得意範畴,让葛格也一起加入吧。
「这个,是筒隐你找爱美来的吗……?」
「没错。正确来说是拜託爱美,帮忙搬运——不对,陪姊姊去考试。」
筒隐的视线望向跑车。
从驾驶座下来的人,
「欧嗨哟早安,準备OK?Fight加油!」
当然是爱美的爸爸,那个外国大朋友。
他对钢铁小姐和月子妹妹不断鞠躬,顺便也对我不断鞠躬。然后像是突然察觉般和我对上眼,
「Oh! o meet you, Nice boy!你好呀!」
就像熟识的老朋友一样笑咪咪。
「啊,你好你好……这样?」
「I like Emie! You like Emie! We are朋友!」
他非常友善,握着我的手不断上下甩动。他说得没错,以爱玛努艾勒小姐监赏赏玩玩味同好会会员的意义而言,我们的确是朋友呢,岳父!
「不对,等、等一下!爱美的爸爸和月子妹妹,你们认识吗!?」
「与其说认识,应该说,既然是朋友的爸爸,打声招呼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