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不过身处这片风景之中,就让我回想起那些睡不着的深夜。所以 ── 」
和妹妹在老宅院相依为命的她,没有看着我,而是透过生鏽的铁栅栏遥望远方。
「 ── 所以我心想,说不定眼前的这世界,是我自己内心的愿望呢。」
节录自横寺同学笔记第三集
蝉叫声吵到不行。
播报晨间新闻的大姐姐穿着短袖,喜孜孜地说「哎呀,今天气温也超过三十度呢」。日本列岛快热昏了。
「把Y代入 ── 然后,呃,Z就会自己求出来?这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满身是汗的戳太,懒洋洋地碎碎念道,目光空洞。眼前是一片空白的补考考卷。
正值盛夏的学校,我和戳太把桌子并在一起,手牵手补考数学中。
数学老师光头鬍子把学生软禁在一台电风扇都没有的灼热教室,自己则在有冷气吹的準备室悠悠哉哉。写完习题就可以离开,对地球、对老师很好,却对学生一点都不温柔的自习方式。告学校虐待儿童搞不好有一丝机会胜诉。
「……喂,横寺啊,把珍贵的青春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好吗?我们应该有更该做的事吧。」
「什么事?」
「我不知道,但就是有啦。再怎么狼狈,我终究是大和男儿,一定有只有我能做的事,一定有世界希望我去做的事……!」
戳太有如找到使命的信徒,帅气地竖起眉头。
不过他的双手在空中仔细揉着什么,八成在想不正经的事。
「再说,跟我讲Y我也想像不出来那是啥东东。我会看、会用的英文字母顶多只有E或F……对了横寺,你跟舞牧最近关係好像不错吼?」
「先不问你从哪个人体部位联想到麻衣衣,你从哪听说的?」
「喔唷,装傻也没用,我不会上当的。因为有人目击你们在游乐中心 ── 喂?你要去哪里?」
「交考卷给光头鬍子啊。」
「啥?咦?……你不会要说你已经写完了吧?」
「嗯 ── 不知道有没有错。」
补考範围事先就告诉我们了,不是不能制定对策。我也有邀戳太参加读书会,他如果有来参加就好了说。
我边说边在教室门口处回过头,戳太从位子上站起来。
嘴巴一开一合。
「原来你认真的……我还以为你又要叫我帮你破少女游戏,想说还是别去吧……结果怎样?你让现实中的女生亲手亲脚亲腰教你念书吗!?」
「喔,嗯。没有亲脚亲腰就是了。」
「喂喂喂,早说啊!两个人的读书会开完就是那个了吧,在床上大战一番顺便学习一下那方面的知识呵呵呵对吧?马上就不管读书会在家偷情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登上大人的阶梯,真羡慕你这小子!」
「没有啦,很普通。让对方教自己不会的地方,教对方不会的地方,然后就没了。」
「不不不,总会摸几下呗。」
「事实就是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真可惜。对我来说也好,说不定对某人来说也是。」
「……是喔。那还真惊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戳太眨了几下眼睛,慢慢坐回椅子。
他把手肘撑在桌上,下巴搁在粗糙的手掌上,看着另一只张开的手,叹着气说:
「该怎么说咧,你变了。」
「变了?哪里?我还是最喜欢我宝贝的周边,不打工也不念书,晚上在跟萤幕里的女生开运动会。」
「是啊。这部分一点都没变,蠢得跟智障一样,变态得跟变态一样。」
「色胚戳戳没资格说我吧?」
「……前阵子开始,你有时会突然露出顿悟的表情。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有种你不知不觉跑到了远方的感觉。」
他看了下刚刚还在摸虚拟的什么东西的手掌,又看看我,露出困扰的笑容。
「身为你从小到大的死党,我有点 ── 寂寞啊。」
「……戳太……」
每个人都有儿时玩伴。就像筒隐有小豆梓、麻衣衣一样,横寺阳人也有认识过去的自己,会最先发现他的变化的存在。
正午的热风吹来。
从桌上掉下来的考卷,斜斜飞过教室。我们则身在考卷画出的线的此岸与彼岸。
「……哎呀,讲了不符合我个性的话。」
我的儿时玩伴,像要从远方目送我般对我挥手。
「你今天先回去吧。我还要花点时间。我得仔细思考才行。的下落,Y的所在,大概还有许多事。」
走出校门时,手机响起。
来电铃声是鹅妈妈童谣《Hush little baby》。我一直没改过,专属于某人的特别铃声。虽然她曾经跟我抗议「谁又little又是baby啊真没礼貌」。
「嗯,我正好离开。现在过去。」
我回答果然既Hush又Little还很Baby的声音,搭上跟往家里的方向相反的公车。
我有两件事没告诉戳太。
一是读书会不是只有两个人。
二是读书会仍是现在进行式。
筒隐家大得并不寻常。
在最近的公车站下车后,就能看见右手边有道又长又厚的石墙,可见面积有多大。
然而实际上,穿过有如大名宅邸的大门,脚踩通往主屋的石头路,走上颇有年岁的水泥地,踏上漫长蜿蜒的走廊,用眼角余光看着好几间大厅和中庭,经过放得下大约十台洗衣机的脱衣所,打开浴室的门一看,会深深体会到现实比想像中更夸张。
「……咦!?我反射性走到浴室了!」
「什么叫反射性。」
「既然都来到这了,没办法。月子妹妹,要不要跟我一起互洗?」
「什么叫没办法。」
筒隐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她是读书会的主办,地点则在这里 ── 筒隐家。
月子妹妹本来应该会在玄关接我,带我到大家在的大厅。
可是不知为何,走进筒隐家的瞬间,有种必须先去浴室触发全裸事件的感觉。该说是先决条件吗?
「这叫巴夫洛夫的狗吗?」
「是只沉溺于犯罪滋味的笨狗。」
「没到沉溺的地步!不如说我在这个世界还没看过光溜溜的月子妹妹!事态非同小可,得完成任务才行!」
「也不是不可以。」
「开玩笑的啦,哪有什么任务……欸,你是不是说了『也不是不可以』?咦?我有点搞不懂你的意思喔?总之先脱衣服吧?」
「可是。」
「好了啦快脱!脱了再说!统统脱掉!」
「学长。」
「只脱下面好了!边脱边把你蒙着眼睛的自拍照传到网上!」
「后面。」
「像要挑逗人一样娇羞地慢慢脱!抬头看着我依偎在我身上脱!」
「姐姐。」
「对不起我不该活在世上!」
我在脱衣所竞技场后空翻两圈转身三圈做出特技般的下跪动作。个人认为这超越了月面空翻,应该能得到史上最高的艺术分。
看在这历史性的一刻的份上,会不会她姐姐其实不在?是害羞的月子妹妹唬我吧?我期待着抬起头。
「怎么了横寺?走廊上都听得见你愉悦的声音喔。」
真正的姐姐果然气势汹汹地站在脱衣所外面。
地球再见,月球你好。
「打扰你们难得的交流时间了?继续啊。」
钢铁小姐面带温和微笑。
这抹庄严的笑容有如和气的弥勒佛,其真实身份却是脚踩恶鬼、怒髮冲冠的武神 ── 毗沙门天。
「不不不不是的你误会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拉着我家月子的衣服下摆时开始。」
「彻底出局的现行犯!不过请等一下,凡事都有不同的观点。不觉得反而可以说是令妹好色的裙子拉住了我的手吗?」
「原来如此,我不懂。虽然不懂,你看起来玩得挺High的嘛,嗯?」
「不不不这是误会,一点都不High跟Moon Child妹妹的身体一样不High。」
「无须多言。我也可以加入吗?」
钢铁小姐的手掌接近,拍了下我的肩膀。无处可逃。
我知道这种展开!幸好有看横寺同学笔记!之后我会跟钢铁小姐来场赌上性命的鬼抓人,跑过走廊发现仓库,躲进门后,在深沉黑暗中与巨大猫像重逢!
身为现任田径社社员,为了随时可以在通往天国的起跑线起跑,我等待着她名为怒吼的号令。
「 ── 不过,连来找你们的我都迟迟没回去的话,其他人会越来越担心。后续就等事情处理完再说吧。」
「后续?」
「嗯。等读书会结束,大家再一起慢慢玩。」
她讲出难以置信的话。今天姐姐也会一起脱吗!?可以再来一碗吗!?筒隐姐妹丼,浪漫加倍。
「休、休想骗到我!要是我真的兴奋得冲进浴室,你一定会放毒气把我毒死对吧!?」
「你在说什么?若这是月子自身的期望,我当然会支持她。」
「……姐姐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
月子妹妹从旁插嘴。
「问我在说什么……横寺不是在陪你排演儿童福祉社团的夏日活动吗?」
「嗯,啊,嗯?」
「听说要演三只小猪,看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大概明白了。横寺是演大野狼,月子是小猪吧。」
钢铁小姐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对喔,月子妹妹加入的社团是儿童福祉社。听说她有时会带着剪纸和布景去儿童馆演戏。
「……没、没错没错!暑假一堆人要她去表演,很忙的!我想说必须多多练习,便略尽绵薄之力提供协助!」
「果然。看来这次的脚本挺刺激的,不过别担心,现在的小孩娱乐活动多到难以想像。这种程度的描写反而能提高反派角色的真实度。但愿月子的努力能得到回报……」
钢铁小姐点着头说,脸上依然带着浅笑。丝毫没有恶鬼罗剎的样子,只看得见年长者的大度。
「……社长一提到妹妹,就会露出很棒的表情呢。」
「怎么突然讲这种话?不必奉承我。」
她露出有点腼腆的笑容,怎么看都只是个年纪比我大的女孩。
也许我是被笔记害得看见幻影了。看见过去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在这个世界肯定也是同样展开的幻影。
是说月子妹妹,感谢你救了我一命。
多亏你平常就认真参与社团活动。我对她投以感谢的目光,然而 ──「猪,我是猪……又来了吗……」
她一脸无法接受的模样。河马妹妹,那不重要啦!
「嗯啊!」
我跟她四目相交的瞬间,激烈的河马戳戳攻击袭向侧腹。
推测是要顺便惩罚我刚才说她身体不High。绝不允许我侮辱她的月子妹妹的自动制裁被动技能,能不能以某种形式为世界和平派上用场?
「横、横寺,你怎么突然全身无力?」
「大概是被怪虫叮了。比起那个,姐姐,假如我们刚才不是在演戏,你要怎么办?」
「呣?什么意思?」
「假如学长不是在演狼,只是个变态,真的想脱我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