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星奈一起去游泳之后,因为很久没游泳,身体的疲倦感一直挥之不去。
是运动不足吗……自转学以来,我在体育课上几乎没有尽全力运动过(因为上足球课时,同学根本不把球传给我)。
第二天是星期一,我一整天都想睡得要命,可是万一在课堂上睡着,又会被人当成不良学生,所以我死命让自己保持清醒,乖乖听课。
可是,偶尔跟老师对上视线时,总觉得老师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总算撑到放学后,我来到社办,一坐在沙发上,强烈的睡意就席捲而来。
可能是因为在不习惯的地方睡觉,我没有真正地熟睡,还做了一个梦。
大概是因为昨天在游泳池打了久违的一架——我梦到很久以前的往事。
☆
或许因为我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好,或者因为一直在转学,所以我虽然有一些吃喝玩乐的同伴,但几乎不曾结交到能打从心底互相依赖的好朋友。
虽然如此,但我的确曾经交过一个足以称为好友的朋友。
我现在已经想不起那个少年的长相和名字,但记得跟他第一次相遇时,是在十年前左右——我还住在这条街上的时候。
某天傍晚,在我就读的小学旁边的公园里,我被人欺负了。
五个同年级的学生围住我,对我又踢又打,还朝我扔石头。小学一年级的男生出手都很直接,完全不加考虑,也没有手下留情,只是为了满足和享受纯粹的攻击冲动,而我遭到了这样的暴力攻击。
一开始我很努力抵抗他们。
同年龄的学生在力气上并没有多大差距。因此,如果能力相当,基本上人多的一方就会打赢。所以在一对五的情况下,我不可能打赢,就这样被他们痛扁一顿。
我本来就因为金髮和兇恶的眼神而跟班上同学有些疏离,有一天,一个不知道我是混血儿的老师还当着大家的面骂我「这种年纪竟然去染头髮,你是不良少年吗」,这句话便成为导火线。
不良少年是坏人。对于坏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欺负他。
基于那种幼稚理论而归纳出正当理由的小孩们,完全没有受到仅存的一点点良心之苛责,一边喊着假面骑士或战斗动画的必杀技,一边毫不留情地痛殴我。
我本来想假装死掉,这么一来他们或许不会再对我施以暴力。可是,不想输给这些家伙的固执信念,让我不管被打倒几次,都会继续瞪着对方,再次从地上爬起来。
再这样下去,我或许会被这些家伙杀掉吧——我想起之前在电视上看过「受不了霸凌的痛苦而自杀」、「集体霸凌导致学生死亡」之类的新闻。身为小孩的我,当时已经很认真地对死亡有所觉悟。
可是那个时候,一个少年突然闯进来。
欺负我的小孩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骂人,叫他不準插手。
不过,那个少年挡在我身前,朝他们大叫:
「不準欺负弱小!」
那些小孩正陶醉在自己是正义使者的幻想里,那句话等于泼了他们一桶冷水,因而对我施加暴力的五个小孩便把少年当成「敌人」。
他们一起沖向他,正当他们的拳头要打到那名少年之前——
我使尽全力揍了那个少年的脸。
「!」
由于我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使少年和那五个小孩同样露出错愕的表情。
「你、你干嘛?我明明是来帮你的……」
我泪眼汪汪地瞪着插手救我的少年,大声喊着:
「我、我不是『弱小』!」
跟那些小霸王施加在我身上的暴力相比——对我来说,少年刚才无心的一句话,才是最让我疼痛的攻击。
少年顿时愣一下,然后粗鲁地笑着大叫:
「哈哈哈!很好!你这个混蛋!」
大叫的同时,他毫不留情地往我脸上挥了一拳。
那些小霸王的拳头跟他完全没得比,那一拳打得又重又痛。
我出手反击,少年也不客气地继续揍我。
我和那个少年,就这样把那群欺负人的小孩晾在一边,两人扭打成一团。
「不、不準把我们晾在一边!」
回过神来的其中一个小孩朝我们冲过来。
「「少啰唆!」」
我跟少年用绝妙的默契,同时踹了那家伙一脚,于是小霸王A惨叫着倒下。
其他几个小孩一边大骂,一边朝我们冲过来。
我们暂时停战,跟那五个欺负人的小孩打了起来。
二对五,我方还是显得势单力孤。
然而,光是知道那个少年在自己的身边奋战,我体内就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涌出。
总觉得,原本连站起来都很吃力、伤痕纍纍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
然后,这一场大混战结束时,我们两人赢得了胜利。
那五个小孩边哭边四散逃开。
可是对我来说,那些家伙怎么样都无所谓。
那个少年似乎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那五个小孩跑掉之后,我们再次扭打成一团。
这场决斗最后不分胜负。
两人精疲力尽,在地上躺成大字形。
我们身上都是泥土,到处都有擦伤和淤青,模样惨不忍睹。
虽然身体痛得要死,但不知为何我却笑着看向少年。
「你还蛮强的嘛。」
少年凛然的脸庞上露出纯真的笑容,望着我说:「你也不赖。」
我们真的做了像热血青春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事情。而且从那一天起,我们总是在公园碰头,一起玩耍。
因为念不同的小学,我们只有放学后才能见面。可是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那个少年毫无疑问是我最重要的死党。
不知道是哪一次,那家伙对我说:
「阿鹰,我妈以前说过,上一年级之后,就算没有交到一百个朋友也无所谓,但是一定要交到一个值得让自己用一百人份的感情去珍惜的真正朋友。只要能交到把对方看得比谁都重要的真正朋友,那就算只交到一个这种朋友,以后的人生也一定会闪闪发光吧。」
跟一百个朋友比起来,值得自己用一百人份的感情去珍惜的一个真正朋友是更有价值的……我觉得这句话很棒。
所以,我说:「那么,我会用一百人份的感情去珍惜○○。即使有一百个人……不,不管是一百万人或百亿万人,就算整个世界都与你为敌,我仍会是你的朋友。」
我这么一说,那家伙的脸立刻涨得通红。
「不、不準说这种会让人不好意思的话!」
「什、什么嘛!刚才明明是你先说的啊!」
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整张脸都变红。
然后,我们同时笑出声。
毫无疑问,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那时候,我心里真的是这么想……
☆
当我睁开眼睛时,见到刺眼的夕阳从窗户照射进来。
夜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用平常那种不高兴的表情看着文库本小说。
社办里除了我和夜空之外,没有其他人。
「就算没有交到一百个朋友也无所谓,但是,一定要交到一个值得让自己用一百人份的感情去珍惜的真正朋友……这样啊。」
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我不自觉地喃喃说出以前那个死党在刚刚梦里说过的话。
那个瞬间——
啪沙,夜空正在看的那本书突然从她手中掉落。
「小、小鹰,你记……」
夜空用惊讶的眼神盯着我,颤抖的声音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打从我第一次看到夜空,跟她说话的那一天以来——也就是自从我目击到她跟空气朋友聊天的那一天以来,再也不曾看过夜空的情绪有过这么大的波动。
「……怎么了吗?」
我一脸讶异地询问,夜空慌慌张张地捡起掉落的书本。
「没、没事……都是因为你突然说话,害我吓一跳。」
夜空劈里啪啦地说完,再次埋回书本的世界里。
总觉得她的脸变得好红,原因一定不只是因为夕阳的光芒吧?
「对不起,害你吓一跳……星奈和幸村呢?」
「他们已经回去了,今天也没有特别要做什么。」
夜空用有些不开心的表情回答。
「嗯……」
我看一下时钟,发现已经超过六点。
看来我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我也要回去了。」
「喔。」
我拿着书包站起来,感觉脖子有点痛。
走出社办,我模模糊糊地想起刚刚做的那个梦。
十年前分开的死党……
那家伙现在干什么呢?
他现在还住在这条街上吗?
那家伙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用「阿鹰」这个绰号叫我,我好像也一直用绰号叫他,而不是用本名叫他。
——那么,我会用一百人份的感情去珍惜○○。即使有一百个人……不,不管是一百万人或百亿万人,就算整个世界都与你为敌,我仍会是你的朋友。
——我会用一百人份的感情去珍惜○○。
那时候……我是怎么叫他的呢?
「……啊,算了。」
反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他一定也不记得十年前的事了吧?
现在的我居然会这么想念他的事,那时候的我肯定不敢相信。
不管是重要的回忆或离别时的悲伤,一定都会随着时间而风化。真的能交到一辈子彼此珍惜的朋友吗?
一丝寂寞掠过心头,我走出教堂,踏上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