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提斯·克拉提亚走在爽朗且耀眼的朝阳当中。

今天早上，任性的魔王密特拉斯忽然说要召见他。

于是阿提斯只好走过斐希纳姆王城的迴廊，朝着国王的房间走去。

筑城工匠们今天也是从一大早便开始工作。人数说不定比官吏和行政人员还要多的工匠们，今天也努力修理着毁坏的墙壁与天花板。

但阿提斯至今仍对走在一大群陌生人当中这件事感到有些紧张。那是因为——

阿提斯他是曾经为了讨伐魔王密特拉斯而展开旅程的勇者，但现在却与魔王互换了精神与肉体。结果魔王现在假借阿提斯的名义当上了国王，而阿提斯则不得不把魔王的一部分肉体当成自己的身躯。

但不知为何，阿提斯得到的身体竟然是个女儿身，而且还长着狗耳朵与尾巴。完全就是会为正常生活带来许多问题的身体。

首先就不能让怪物的象徵——兽耳——被别人看见，所以他今天也戴着宽鬆的大帽子。

服装方面则尽量穿着灯笼裤以及简单的衬衫这种较像少年的装扮。这是由于已经有几个人知道「她」就址阿捉斯，让他实在没办法穿上女装。

阿提斯来到国王的房间之后，发现入口大门早就已经打开了。他一进到房间里马上就见到魔王密特拉斯正坐在最深处的王位前，啪嚓啪嚓地在文书上盖章。虽然他脸上出现相当无聊的表情，但不知为何气色看起来很好，皮肤也非常光滑。

阿提斯走到他面前之后便恭敬地跪下来并如此秉告着：

「阿萨·贝尔西拉克前来谒见国王。」

阿提斯所用的假名，是将原本的姓名以西部口音变化而成的。

虽然这是魔王出的主意，但确实比随便取一个完全毫无关联的假名来得容易接受多了，所以阿提斯自己也相当喜欢现在的这个名字。

听见底下的人自报姓名之后，魔王却忽然不高兴地咂了一下舌头。原本以为他会继续原来在文书上盖章的作业，但他却往阿提斯的方向扑了过去。

「我不是要你穿裙子吗!」

「干嘛忽然扑过来……呜哇——!」

阿提斯顿时发出奇怪的声音。把手放在阿提斯裤带上的魔王，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技巧，一眨眼便将阿提斯的裤子脱到脚踝的地方。

「笨蛋!」

阿提斯把魔王推开后，一边拚命想把尾巴从众人视线下隐藏起来，一边把裤子重新穿好。魔王虽然已经整个人坐到地面上了，却还是继续抱怨着：

「你要是继续作男生打扮，不一会儿就会变得像只猩猩一样啰?尤其是像你这种四肢发达的家伙，更是一下子就会退化成用牛骨揍人的野蛮人了。」

「那跟你没关係吧!你是笨蛋吗?真令人不敢相信!」

阿提斯眼眶含泪地说着，他好不容易才把裤子的皮带重新系好。

「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做这种事吗?」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种笨蛋呢?」

「就是你啊!」

魔王发出「唔唔」一声后将双手交抱在胸前。

「先别提这个了，其实要跟你谈的事情没办法让太多人知道。所以我们就先到外面去散个步吧。王城卫兵队长阿萨·贝尔西拉克。」

「散步?」

还坐在地板上的魔王对着如此问道的阿提斯点了点头。

魔王和阿提斯从王城后门离开之后，便朝北边延伸至城墙与街道的大道上走去。

这条铺着炼瓦的宽广道路与南侧大道不同的是公务上并不会使用到它，所以这条道路便开放给市民当成休憩的场所。与其说它是条道路，倒不如说是座公园还比较贴切。

大道两旁的水沟里有潺潺流水，让白天原本相当闷热的空气变得凉爽多了。

往来其中的行人虽然人数众多，但大部分都是女性、小孩或者是老人。而且摊贩等也相当稀少，可以说是最适合散步打发时间的地点了。

魔王和阿提斯就漫步在这种悠閑的气氛当中。

魔王——应该说是阿提斯王——虽然是一国之主，但王城现在已经开放给社会大众进出，所以大家也都看惯国王微服出巡而不会再大惊小怪了。警备方面，只要有佩剑的阿提斯跟在旁边也就足够。

说起来，阿提斯目前正担任统领王城卫兵队的队长。这虽是魔王亲自做出的人事决定，但像他这样兴緻一来就随时走出王城散步的国王，警备计画可以说根本就形同虚设。

魔王完全不清楚阿提斯有苦说不出的心情，只是四处看着王都的发展——斐希那斯王国繁荣的现况让他感到相当高兴。

实际上，王都现在的风景也确实充满着光明开朗的气氛。

王国由去年的政治混乱里迅速恢複过来，首先可以发现物品与商业流通又重新热络了起来。他们很快便成功地与国内最大的农作物生产地——西部的里斯托亚基地方——恢複了以往的关係。

当然里斯托亚基地方也很高兴能与王都这个消费中心恢複友好关係。

而外交上最近也展开了和托拉奇亚的剑国人建交的交涉，此外斐希那斯王国首座大学的设立计画也急速地进行当中。

「你不觉得这些都是很棒的成果吗?」

当他们来到面对着大道、王国最大的三段式喷水池前时，魔王转过头来对阿提斯说道。

「但我还没办法像你这么乐观。」

「哦～～为什么?」

魔王今天很难得主动询问了阿提斯的意见，于是阿提斯便挺起胸膛直截了当地回答说：

「因为王都的繁荣不是靠你的慈悲与慈爱所带来的结果，甚至可以说你只是不断地在破坏而已。虽然情况一时之间会好转，但之后必定会有不平与不满的声音会出现——」

事实上魔王密特拉斯的确不管斐希那斯王国的重臣们有没有才能，直接就将他们全部解僱了。

就在这群爱抱怨的家伙消失之后，他又接着将所有的事业计画给取消掉，除此之外还将几个村庄废村，并且把王都斐希纳姆西边的城墙全部敲掉。

总之，他就是不断地破坏、破坏再破坏。

「现在的斐希那斯王国到处都是破绽，国力也减弱了。像这种招惹人民不满所换取的短暂繁荣实在让我觉得很不安……」

「你竟然会一脸沉重地对我说出这种话，看来你真的比我想像中还要来得愚蠢。」

「你说我愚蠢……」

阿提斯气得狠狠瞪着魔王看，但魔王却以更加傲慢的态度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这实在太令人生气了。

「既然你敢这么说我，我倒真想听听你的解释呢!拜託你儘可能说得简单一点，让我这个傻瓜也能听懂。」

「好吧，阿提斯，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世界的真髓。」

魔王自始至终都用瞧不起阿提斯的语气说着话，他回答完问题之后便开始往周围看去。接着他来到水果摊前，买了一个装满了水果的篮子。

「你也去买个喜欢的水果来。」

魔王说完之后便抛了个铜板给阿提斯。

阿提斯在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状况下，按照魔王指示买了一颗成熟的苹果。

「那我们就开始上课吧。」

魔王把装满水果的篮子放到地面上。

「现在这里有个水果篮。我们把它当成是整个『世界』。而你手上的苹果——就是你『个人的意志』。来，在世界上实现你个人的意志吧。」

「……是要我把苹果放进水果篮里面吗?」

「没错。」

阿提斯对着点头的魔王綳起了脸。

水果篮里面已经装满了水果，根本没有多余空间来放下这颗成熟的大苹果——水果篮本来就是装满出售的商品啊。

除了没办法将苹果放到最上面之外，强行塞进去也只是会让另一边的水果从篮子里掉出来而已。

「快点做啊，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你这没用的家伙!」

魔王发出大声怒吼。阿提斯吓得回过头来一看之后，发现魔王正对着他微笑。

结果阿提斯在不断重複尝试之后，好不容易才把苹果放到篮子上。

当他高兴地转过头来时，魔王还是以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耸了耸肩。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正确答案吧?」

阿提斯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正如魔王所说，他已经花了太多时间来完成这件事。如果要他再多放上一颗苹果，就势必得花上更多的时间才行。当然再加一颗也就需要更长的时间。阿提斯的做法实在太不符合效益了。

「但是『世界』原本就像这个水果篮一样，所有存在都只能以固定的数量放在固定的地方。」

「你是在说人才、土地……还有资源这些东西吗?」

「不是。我指的才不是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更广义的『时间与空间』——更简单地说，就是『机会』。」

阿提斯的低理解力让魔王不由得摇了摇头。

「所有人类的『意志』都是在互相争夺有限的『机会』啊。所以——」

魔王买了一颗新的苹果之后，将水果篮最上方的一颗小哈密瓜拿起来，接着将第二颗苹果放在上面。

「——或许听起来很可悲，要开始一项新的事情，就同时等于要停止另一项事情。这就是世界的真理。」

「就这样——?」

「没错。一般平民不知道这道理根本没有关係，但是政治家不了解的话，世界就会变成这样——」

魔王把刚才拿在手上的哈密瓜用力挤进水果篮里面。

「你干什么，快住手!」

阿提斯才刚要制止魔王时，苹果和其他水果已经不断掉出篮子外面、滚落在路面上。阿提斯急忙追了上去然后将它们捡回来。

魔王完全不帮忙，只是笑着说道：

「这正是所有『人世间的不幸』啊，阿提斯。每个人都想要有所创新，想要实行自己的意志，因为这就是活过的证明。但另一方面也一定会有东西会因此而被弹出『世界』之外、遭致毁坏，而人类便会因此而感觉到恶意的存在。」

「恶意——」

「没错。但正如你刚才所见，其实根本没有那种东西。这么单纯的自然界道理唯独只有人类没办法理解。而更愚蠢的家伙便会因误会而恼羞成怒，接着开始漫无目的的破坏。为了防止这种愚蠢的家伙互相攻击，国王就必须要负起控制破坏的责任。」

但阿提斯看着周围往来的人群开口这么说道：

「但由你来决定什么是需要、什么是不需要，然后捨弃人类或是其他事物——这实在太过于傲慢了!」

「如果只想和平地扮家家酒，那你一辈子最好都别当国王。背负着全国人民生命的国王必须要以全力来打赢这场生存之战才行。」

魔王严厉地反驳道。

「但你做这种事情——」

——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吧。那不是太孤独了吗?

如果自己把话说完的话，魔王应该会静静地笑笑带过吧。阿提斯感觉自己彷彿已经看见魔王的回应。

此时空气中忽然有道奇怪的声音响起，把阿提斯从想像当中拉了回来。

——弓箭的破空声?

连身经百战的阿提斯也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判断出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在阿提斯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时，疾射过来的箭已经险些擦过魔王的喉咙，最后射中了魔王身后的门板。

折断的箭身立刻展开红色魔法圆阵并引起爆炸。但阿提斯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这种事，因为他的耳朵与眼角马上就发现有第二只箭飞了过来。

「大家快趴下!」

阿提斯儘可能大喊着，然后把挂在腰间的剑拔了出来。

这就是恶意吗?阿提斯脑袋深处因为愤怒而感到刺痛。他一剑将準备夺取魔王生命的箭扫开。

但当长剑将箭矢击碎的瞬间，魔法阵再度于剑身上爆炸开来。

「——糟糕!」

阿提斯急忙放开手里的长剑。当它掉落在地面时，已经因为魔法的热度而融化并且捲成一团了。

「还有什么可以拿来当成武器——」

他虽然左右张望了一下，但这时第三、第四只飞箭已经攻过来了。好不容易才理解发生什么事的人群，开始发出悲鸣然后到处逃窜。

不过遭遇到生命威胁的魔王密特拉斯却完全没有要逃走的样子。

「哼!」

魔王直立在原地，举起双臂做出胜利的姿势。飞箭这时从他下颚下方与腋下擦过，接着向后飞去。

「你是笨蛋吗?会死的啊!」

阿提斯急吼并且朝魔王扑去，準备将魔王拉到地面上。但是魔王甩开他的手之后，展开了奇妙的舞蹈。

「哼!哼!」

在魔法箭不停飞来当中，魔王这次则是在腹部前方交叉手指，做出像是在展示肌肉般的动作——当然隔着衣服根本就看不见任何肌肉就是了。

不过惊人的是，狙击者的箭不知为何总是在千钧一髮的距离下，从魔王的指缝与膝盖后方掠过，结果竟然连一发也没射中。

不知道该说是狙击者的技术太过高超——还是该说异常差劲。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

阿提斯只能如此呻吟着。

但就算魔王平安无事，他身后的环境可就是惨兮兮了。

无论是铺设炼瓦的大马路、小广场，或者是摊贩以及喷水池全部都被魔法箭射中。这些物体全部被炸烂并且开始燃烧，最后破坏殆尽。紧接着，一支飞箭又不偏不倚地射中巨大喷水池，让它整个由底部开始龟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