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这样，魔王的后宫开始大兴土木了。

在工人们不眠不休的努力之中，时间也不停地飞逝。

半个月之后，巨大的露天温泉澡堂与世界上最棒的缺陷住宅终于完成了。

工程的最后三天魔王都整天待在工地现场，最后与在施工过程中给了许多「男性点子」的豪爽工人们一起庆祝完工，才带着久违了的高兴心情回到王城来。

在深夜里拖着疲惫身躯回到王城的魔王实在很想早点休息，于是他便在心里祈祷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也不拿油灯就在黑暗中蹑手蹑脚地往自己房间前进。

但当他经过圆桌会议室前面时，发现房间的门竟然开着。

「……？」

觉得有些在意的魔王便探头往里面看去。

房里摇晃的蜡烛火光正照耀出墙壁上蔓草图样的挂毯。而背对着房门的卡露瑟就这样垂头丧气且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挂毯前面。

魔王敲了两下门之后，卡露瑟才惊讶地回过头来。

「你在啊……欢迎回来。」

卡露瑟以无精打采且温驯的态度静静说道。

「卡露瑟，你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没什么。我哪有什么特别困扰的事情……」

可能是魔王的出现让她有些紧张吧，卡露瑟的声音里似乎又有了生气，回时也变得有些固执。

魔王用鼻子哼了一声后，便在会议室内随便拉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原来如此。那不论是困扰还是什么都可以……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说给我听听吧？」

卡露瑟被催促之后犹豫了一阵子，最后终于开口说：

「为了履行与托拉基亚联合王国的贸易协议，我们必须要规划一块士地作为贸易专区。」

「原来如此。那不是很好吗？恭喜你了，卡露瑟。」

魔王这么回答。

事实上要开始这些新的贸易事业，的确是需要二十栋左右的事务所与仓库等建筑物。贸易商们先将货物运送到这里，然后再在王都里进行买卖。

但是卡露瑟却以软弱的声音说：

「问题是要盖这些建筑物的地点——」

「地点？」

「贸易专区必须要规划在面对通往西方诸国干道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的西门市场区域。」

「确实如此。」

魔王点了点头。

要是选在别处，就会发生从国外搬运来的货物，得先穿越整个王都才能流通到市场，这种奇怪的状况。

「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但西门市场对我来说是充满回忆的地方啊！」

卡露瑟交握十指，小心地选择用字遣词。

「我和阿提斯从小便在那里度过许多时光……然后，那也是我和你首次潜入王都时所到的地方。」

但是魔王却只是在椅子上跷起脚，然后静静地说：

「无论是人或是街道，都得在时间洪流里前进啊，卡露瑟。而在前进当中，周围的景色也会随之改变。这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了。无论是人还是街道，都没办法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但我内心确实感受到相当的失落感。而且不只是我而已，那里同时也是数千、数万国民充满各种回忆与生活的地方——结果我现在却必须破坏他们的回忆。有许多人的生活会因此而产生剧烈变化啊！」

卡露瑟小声地说道。

「我没办法想出将伤害减到最低的方法。」

「将伤害减到最低？这根本只是件小事啊，卡露瑟。」

「不，这才不是小事呢！而且这还只不过是一开始而已。」

为了让魔王了解自己的想法，卡露瑟继续拚命地诉说着：

「王都建立之前——斐希纳姆原本只是在运送盐路途当中的一个小小中继站，人口也不过才三千人而已，但现在已经增加了二十倍，总共有六万人那么多了。而且再过三年将会成长到八万人。如果王国真如我所期待地那样发展下去——我就得大刀阔斧地对它加以改造才行。只是——我根本没有预测王都发展并加以控制的能力……」

「卡露瑟，那不过是——」

「这样下去我只会不断破坏优良传统，然后把王都变成一个凌乱不堪的城市。明明必须要有所行动了——但王国的问题却又不断增加，需要我马上解决的案件早就堆积得像山一样高了。结果我却还是没办法下决定……」

卡露瑟非常疲累地将手盖在脸上。看见她这种样子后，魔王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魔王以前曾经要卡露瑟「做好即位的準备」，而她也确实适合当一名一国之君。

但这次放纵的态度的确是自己不对。醉心于玩乐的自己忽略卡露瑟太久，让性格过于认真的她身上背负的包袱变得相当沉重，现在几乎快要得忧郁症了。

卡露瑟本人一定没注意到现在的自己究竟有多憔悴吧。

「……你还是暂时不要处理公务休息一下吧。这阵子让我来代替你好了。」

卡露瑟似乎有些惊讶地将低下去的头抬了起来。接着脸上出现安心的表情——但马上就又露出生气的眼神，再度将视线从魔王身上移开。

「不行啊……我不想倚靠你。是我自己让事情演变成今天的局面，我得自己解决才行，因为斐希那斯王国不可能永远靠你帮忙……」

「那至少明天休息一天吧！对了——我这阵子费尽苦心打造完成的『乐园』，明天终于要开始营运了。我就招待你跟我一起去参观我的『乐园』吧！」

「乐园？那是什么……？植物园还是什么的吗？」

卡露瑟这时才表现出对工作之外的事情有兴趣，结果魔王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回答：

「类似吧，不过现在就把详情全盘托出实在太可惜也太扫兴了，所以你还是亲自过来看看吧！」

「和你一起吗？」

卡露瑟不由得噗哧一笑。

「……难道你是想约我吗？」

「人类世界的程序我完全没兴趣。总之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参加开幕仪式就对了。」

「但是……」

卡露瑟的脸再度蒙上一层阴影。

「……我和你都不在的话，明天谁要负责处理例行的工作？」

魔王冷哼了一声之后才继续说：

「不用管它。只是一天没有处理公务，国家也不会因此而消失。」

「但还有很多国民在等待政府的定夺啊——」

卡露瑟提高语调这么说道，然后像再度确认自己的决定般点头说：

「就算我一次只能处理一点点公务，但我还是应该继续去做。谢谢你约我，但我不更努力的话——」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你明天休息跟我一起去就对了。明天中午我会在罗阿尔河畔的亚米安桥等你。」

一脸严肃的魔王径自说完后，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我不会去的。」

卡露瑟对魔王这么说。

但是魔王完全不回答她，哼了一口气后便离开房间。

隔天——

魔王一个人来到罗阿尔河的亚米安桥——也就是跟卡露瑟约好要碰面的地方。

那是被高大的河边野草所覆盖住的一座小小木造开合桥。魔王把背靠在栏杆上，双手盘胸，用脚尖敲着木製桥面。

当他别过头去后马上就有一片宁静的风景呈现在眼前。河面上还有几艘张开风帆的载货小帆船往来着。

稍微大一点的帆船要经过这座桥时，船员便得上岸来利用绳索将桥拉起来。

每当那个时候，这座拥有高柱、造型独特的开合桥便会发出「叽叽」的巨大声响。此外还有小狗「汪汪」的叫声同时传过来。

魔王就这样獃獃看着桥开开合合的模样，然后足足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

早已经过了约好的中午时分，但卡露瑟果然没有来。

「那家伙……」

魔王咂了一下舌头。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但魔王还是感到相当失望。

抬头忘了一下天空后，发现不断有乌云从西边飘过来。

午后看起来是要变天了。

「虽然被雨淋湿也没什么关係，但错过开幕仪式就不好了。看来是该走了——」

魔王把靠在栏杆上的背部挺直，接着过桥往前走去。但他背后又传来了小狗拚命的叫声。

魔王稍微回头瞄了一眼。

然后终于受不了而快步从桥上走了回去。他直接走下河岸来到了桥墩的地方。

果然有一只装在木箱里的小狗被丢在那里。

魔王默默抱起那只小狗，而小狗也立刻发出喜悦的叫声。

魔王数度抱起小狗然后再把它放下。小狗每当被抱起来时也都会高兴地大叫。

但是最后魔王还是一脸悲伤地将小狗放回原来的木箱里。

小狗因此出现丧气的表情，还微微发出「呜呜」的可怜叫声。

「我确实是想把你捡回家。」

这么说道的魔王，脸上出现觉得很可惜的表情。

「但让住在这里的人捡走，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吧！而且我今天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魔王特地对小狗这么说明着，这时可以见到他眼里有着剧烈的挣扎。

但是他随即用力闭紧眼睛，然后像下定决心般站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如果还没有人把你捡走，那我就饲养你。但现在我得先离开，再​​见了，臭小狗！」

魔王说完之后便迅速跑上河岸离开厂。

卡露瑟低头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手里的书面资料已经被她揉成一团。

她背后开始有硕大的雨滴敲打起窗户。中午过后变厚的云层终于降下雨来。

卡露瑟轻轻叹了口气。

她绞尽脑汁想要找出妥善解决贸易专区的办法，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不久后察觉卡露瑟心意的参事官便表示要重新考虑这个计画。

但这样反而变成周遭的人为了配合卡露瑟公主个人任性的心愿，而不得不中止原来的计画。结果卡露瑟不但完全浪费了今天一整天的时间，还让花了数个工作日才拟出来的提案又变成空白。

卡露瑟现在已经是束手无策了。

「我好像是多余的……」

所以魔王才会叫我休息。他说的没错。

「对了——」

结果魔王他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里卡露瑟便抬起头来。同一时间，城里的钟楼里也传出了钟声。

紧接着，王都各处就像产生呼应般也有钟声响起。

这是宣告王都市民当天工作时间已经结束的钟声。也就是说距离约定好见面的中午已经过了六个小时了。

「……但我已经告诉过他『我不会去了』！」

虽然有些生气地这么说道，但开始担心的卡露瑟还是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

卡露瑟快步经过走廊回到自己房间，刚好遇见在里面的侍女长于是便抓着她问：

「阿提斯王回到王城里来了吗？」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

穿着深咖啡色洋装的侍女长叫来其他的婢女，让她们到城里的各处去询问消息。不久后她们便带着「阿提斯王不在城内」这样的报告回来了。

「这样啊……」

卡露瑟说完便马上点了点头并对侍女长说：

「可不可以麻烦你派人在他回来之后通知我一声？」

侍女长回答完「遵命」后便深深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