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年前——

青年鲍罗逃进圣域森林里时，周围早已经有数不清的伤员了。

森林深处的小广场上到处都是呻吟还有咳嗽的声音，四周围充斥着肉烧焦的讨厌味道。

这些村人们有的是被刀剑所伤，有的则是遭到很严重的烧伤。

鲍罗撩起沾满汗水和泥十的金髮，然后回头往自己逃过来的方向看去。

从森林的树木缝隙里，可以见到夜空中不断向上升起的火光。

他们的艾菲索斯村已经被烧毁了。

他身为村长的父亲也被杀了。

——所以我得振作起来。

他对自己这么说道。

身为村长儿子的他，此时必须负责率领从火灾当中逃出来的村民才行。

「伊希亚、西蒙？你们在哪？」

鲍罗首先在伤员当中找寻自己好友的身影。这时有几名村民以视线告诉他这两个人就在前面。

由神殿回来的女神官伊希亚被仔细地平放在森林广场的最深处。

「伊希亚……」

她闭起眼睛的美丽脸庞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但她胸口下方却已经被撞成像一团烂泥一般，而且血也早已流干。撕裂的肉体这时变得相当乾燥，从她身上传出来的恶臭甚至让鲍罗皱起眉头。

这时有一名黑短髮的青年正在女神官身边不停啜泣着。他是鲍罗的另一位朋友·西蒙。他将心爱的黑帽子拿在手里，不地停流着眼泪。

鲍罗在他身边跪了下来，对伊希亚说：

「抱歉。村子已经不行了，伊希亚。」

听见鲍罗的报告之后伊希亚微微睁开眼睛，表示已经听见他说的话了。

当伊希亚将各种知识由神殿带回来之后，她便成为村子里仅次于村长的存在。

靠着她的知识，村子这几年来农作物全都是前所未见的大丰收。

但是今年入秋时，开始有许多军人出现在村子周围。

他们不久后便大举入侵，然后理直气壮地提出「稍微提供一些物资」的要求。当然这对村子来说实在是相当重的负担，不过这个国家的军队原本就是这么蛮横不讲理。

于是伊希亚便带头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採收下来的农作物全部都是村民们今年努力的结晶。如果就这样随便被你们拿走，那我们今后便会失去活下去的精神寄託了！

——结果说出这种主张的伊希亚立刻遭受攻击，现在更因为伤势严重而徘徊在生死之间。

军人们为了杀鸡儆猴而将村子全部烧毁，他们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鲍罗以绝望的心情，瞪着伊希亚后方漆黑的森林看。

冬天马上就要来临了。

但是村民们已是身无分文，而且还有许多人受伤。

他们已经没有办法生存下去了。

想法变得十分消极的鲍罗，怱然发现有人由自己凝视的黑暗当中走了过来。

一名瘦长且有着不可思议容貌的少年由树荫里现出身影。

鲍罗惊讶地屏住呼吸，停了一下后才好不容易开口说：

「你平安无事吗，亚可布——」

与平常一样脸上完全没有任何錶情的少年只是以清澈的眼神回望着鲍罗。

手拿黑帽子的西蒙这时也发现少年的存在，于是便静静地将自己的位子让出来。

这名不可思议的少年——亚可布其实当初是伊希亚在圣域森林遇见，然后便时常带他到村子里来的少年。

至于他是靠什么维生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了。而且就算跟他提问他也从不回答。

由于伊希亚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所以她才能与亚可布当好朋友。

对从以前就很喜欢伊希亚的西蒙来说，这实在是相当令他担心的一件事。但不知不觉间，他们三个人竟也相安无事地相处在一起。

鲍罗也曾经因为觉得西蒙很窝囊而对他说「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实际上，鲍罗到最后还是无法和这名少年真心论交，因为他心里一直有——「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的怀疑存在。

当然这些怀疑大部分是来自于——鲍罗认为亚可布那照射到光线，便会反射出十字架的奇妙瞳孔实在有些恐怖。

这时少年不理会陷入沉思的鲍罗，直接单膝跪在好朋友伊希亚前面，然后以那不可思议的瞳孔凝视着她。

伊希亚感觉到有人存在后便微微睁开眼睛，而少年把手放在她面前，对着她说：

「你要死了吗？」

少年亚可布的声音里感觉不到任何悼念的感情。那是不带任何情感、没有丝毫抑扬顿挫的声音，但却给人有种莫名的奇妙压迫感。

「是啊…………」

原本以为已经无法开口的伊希亚这么回答。

亚可布听见后便沉默了下来。

但下一个瞬间——他的头髮就像植物般开始不断伸长。

「这是怎么回事！」

鲍罗当场发出突兀的叫声。但当他在说话时亚可布的头髮依然不断伸长，接着更像藤蔓般逐渐变粗。

最后他的肌肤与衣服——以及像植物般伸长的头髮——全部变成像白色大理石般坚硬。这时候「原本名为亚可布的少年」已经成为一名全裸的少女，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一直凝视着临死的好友伊希亚。

那张脸简直就像知名雕刻家所创造出来的雕像般美丽且完全没有生气。

接着少女背后不知不觉间便出现将黑暗全部浓缩起来一样的黑色巨大圆石。

「这是……精灵法乌娜……」

鲍罗说完之后，怪异的存在便对伊希亚问道：

『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伊希亚低声重複着这个名词。

而怪异的存在则这么回答：

『没错。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她举起来的手掌之间浮现各式各样的光芒。

光芒像毛玻璃工艺品一般开始由下往上组合，变成一片充满各种色彩的块状物。

『这些魔法光将会实现你的愿望。』

原本鲍罗也跟周围的人一样因为这突髮状况而哑口无言，但他忽然回过神来，接着便急忙开口问道：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话，那就表示伊希亚她可以不用死啰……？」

怪异的精灵依然没有回答鲍罗的问题。因为根本不用回答也能知道答案了。

「原本自称为亚可布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到这里并显露出真实身分。

为了守护伊希亚而摆出战斗姿势的西蒙，以及现场其他村民都屏住了呼吸。原本盘据在他们脸上的恐惧与警戒表情，瞬间就变成了充满期待的模样。

就在一大群人的注视之下，伊希亚终于开口说道：

「———、———」

但从伊希亚口中说出来的愿望并不是让自己活下去。

所有村民都因为伊希亚的「愿望」而感到一阵错愕。

只有精灵再次问道：

『吾友伊希亚……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听见精灵的问题后伊希亚微笑点了点头，接着便闭上眼睛。

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不行啊，伊希亚！怎么可以许这种愿！」

听见西蒙悲痛的声音后，鲍罗也低下头去。

伊希亚竟然在这最后一刻做出了错误判断。

这明明是不应该说出口的愿望……

但是——

『契约成立。』

精灵清晰的声音响彻整片森林。

鲍罗惊讶地注视着她的模样。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精灵手中宛若彩色毛玻璃的光芒像失去主人般往空中飞去并且粉碎，最后跟小龙捲风一样扫过整个空间。

由神殿回来的伊希亚最后只遗留下一句话。

而整个世界便因为这句话而遭到诅咒。

「快住手！别这样！不要做出如此恐怖的事啊——！」

鲍罗对精灵这么大叫。

但这时候精灵的身体先是黏到身后的巨大黑石上，接着更像腊一般开始溶化。

原本带有意志的双眼成为虚无的洞穴，反而是巨大黑色圆石上逐次出现六只眼睛。

那残酷且狰狞的兽眼瞪了一下周围众人之后，开始各自在石头表面上旋转了起来。六只眼睛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只是不停地随意旋转着。

不久后六只眼睛开始双双结合在一起。接着双眼之间更张开了三张带有兇猛獠牙的血盆大口。

下一刻巨大黑石里便慢慢伸出比深夜还要漆黑的巨大狗头。

随着三根脖子不断伸长，整颗黑色圆石也开始幻化为动物的身体。

最后野兽的三个头全部发出咆哮声。

野兽全身都被宛若钢针的漆黑毛髮所覆盖，三张嘴里可以见到白银般的尖牙，而且还能由牙齿缝隙发现火红的舌头正在翻动。

这简直就跟神官们嘴里所说的，来自于「亡者之国」的生物一样。

鲍罗看见野兽恐怖的模样后，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实现人类愿望的精灵法乌娜，就这样以魔王密特拉斯，阿格帝斯提斯的身分复活了。

但是在它让人恐惧的模样面前，抱着伊希亚尸体的西蒙因为过于悲伤而发狂般地大叫着：

「也请你赐予我实现愿望的力量吧！让我拥有实现伊希亚愿望的力量，让我能为她战斗啊！」

「别这样！」

看见友人突然发狂的样子，鲍罗死命地怒吼着。

西蒙不知道自己刚才所说的究竟是多么严重的话语。

但是三头怪物再度发出咆哮。契约已经被接受了。

西蒙抱住伊希亚的手变得愈来愈巨大，接着身体也成长了一、两倍。

「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蒙穿着黑色衣服的身体随着叫声逐渐变淡，最后完全成为透明。而且他身体内还开始有妖异的光芒不断闪烁着。

伊希亚的身体由巨大西蒙的手上滑落。这时西蒙整个人已经变成哭丧着一张脸的石头巨人了。

巨人将滑落到地上的伊希亚仔细放好。

接着，往被火焰吞噬的村子迈去。

——夺取他们所有东西的掠夺者们，目前正一边欣赏着被烧毁的村子，一边以抢来的食物开庆功宴。而巨人马上就迈开大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察觉到他可怕企图的村民们，竟然也接二连三地开始对着三头魔王大叫：

「我也要跟他一样——」

「也给我实现伊希亚愿望的力量吧！」

「赐予我实现愿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