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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人類與敵人

作者:十文字青 字数:9155 更新:2022-11-08 08:03:30

根据「克罗德尔之光」老闆的说法,克罗德尔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镇。

这座城镇的确有点历史了,却不是每个地方都看得到历史的痕迹。从正门延伸到城内的中心区以及东区耸立着许多新的建筑物,艾洛瓦圣堂座落的北区也正在进行建筑物的汰旧换新,唯独西区依然是残破不堪的景象。两者之间的落差,令人不禁怀疑西区到底是不是属于克罗德尔的一部分。石造建筑物倒的倒、塌的塌,木造危楼更是随处可见。全区看不到像样的都市计画,也没有石板或是碎石路。西区的居民清一色都是穷人,在这里拿出贝尔小银币购买黑麵包,一定会被当成稀有动物。以物易物是西区常见的交易方式,麵包店老闆虽然很乐意接受银币,却也在无形中暴露了外地人的身分。尤其列列目前是卫兵搜捕的目标,更是得特别小心才行。

白天的时候,列列总是躲在西区。在这里几乎看不到卫兵的身影。

等到入夜或是清晨,列列才会来到中央区或是正门一带。

今天列列曾经二度来到「克罗德尔之光」附近,他相信旅馆老闆一定知道什么。可是南广场无时无刻都有卫兵站岗,只要列列一现身,立刻就会遭到逮捕,根本无法正大光明地走进旅馆。看来只好选择不正大也不光明的办法了,列列心想。

深夜时分。

列列离开西区,前往南广场。虽然四周看不到卫兵的影子了,不过还是大意不得。他躲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一名卫兵从北边的方向缓缓走来,绕行南广场一圈之后又缓缓离去,看来应该是定时巡逻的岗哨。卫兵一来一往之间还有一段不算太短的空档,于是列列下定决心,迅速接近「克罗德尔之光」。旅馆出入口的门上锁了,打不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不得其门而入,就从窗户下手吧。被列列踩坏的遮阳棚还没修复,他试着开启二楼的窗户,却怎么也打不开。大概是从里面上了窗闩吧,三楼的窗户可没这种玩意儿。

三楼。

列列绕到旅馆的后方,毕竟面向南广场的旅馆正面实在是太危险了。后面有一扇窗户,应该可以攀着外墙爬上去。好,就这么办。列列舔舔指尖,以墙上突起的装饰为立足点,慢慢地爬了上去。好几次都差点从墙上滑落,幸好最后还是挺住了。二楼的窗户上了窗闩,不过三楼的窗户倒是两三下就打开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谢天谢地,是一间空房间。

列列从三楼的空房来到走廊,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旅馆老闆应该跟老闆娘和孩子一起睡在一楼厨房隔壁的房间。这里是一楼,再来是厨房,就在隔壁,就是这里。他轻轻地推开房门,不发出半点声响。一阵鼾声。床上铺着稻草被褥,最右边的是旅馆老闆,中间是两个孩子,老闆娘应该睡在左边吧。

列列轻轻地吸了口气,拔出腰后的短刀,接着迅速逼近床铺,将短刀抵着老闆的脖子,在老闆的耳畔轻声说话。

「起来。」

老闆顿时瞪大双眼轻噫了一声,列列连忙捂住他的嘴巴。看来旅馆老闆似乎明白列列的来意。将全身软瘫的老闆从床上架起来之后,两人走出房间。列列反手将房门轻轻关上,示意老闆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然后从厨房找来绳索,绑住老闆的手脚。

「你、你想做什么?天主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异教徒……」

「小声一点。」

列列抵着老闆咽喉的短刀微微施力,老闆立刻安静了下来。

「只要你肯回答问题,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这要我怎么能相信你?你不是跟那个魔女在一起吗?这就证明了你是一匹狼。」

「魔女……?」

「没错。巡检祭司说那个女孩子是魔女,已经把她带走了。你也是魔王的手下吧?到时候一定会杀了我、杀了我的老婆、杀了我的孩子!」

「不,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列列真的被搞糊涂了。魔女?魔王的手下?巡检祭司?印象中巡检祭司的工作就是揪出伪装成人类的魔女或是魔女的手下,让他们接受天主的制裁。可是,友友是魔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巡检祭司带走友友?意思是她被抓起来了吗?

那时卫兵也试图逮捕列列,不明究理的列列选择了逃跑。魔女。难道列列也被当成魔女的手下?友友是魔女?不要闹了,她怎么可能是魔女。

「友友人在哪里?」

「天晓得,八成是在城堡的地牢吧。」

「城堡……」

「不久之后就会审判魔女,然后在大家的面前行刑。人类的叛徒是不可能获得宽恕的,到时候一定会被绑在柱子上面活活烧死。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幕了,因为我等一下就会被你杀死,成为魔王的手下、也就是恶狼的祭品。」

「住口!」

列列伸手揪住老闆的衣领。

「住口,不要再说了!否则立刻宰了你,听见了没有!」

老闆点点头。列列恨不得放声怒吼、巴不得大肆破坏,心裏面也同时涌现一股杀死老闆的冲动。不可以,万万不行。列列不是魔王的手下,友友也不是魔女,绝对不能伤害任何人。

列列随手拿了条抹布塞进老闆的嘴巴,旋即离开「克罗德尔之光」。他的心头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沿着小径一路往城堡前进。这座城镇的地图已经烙印在列列的脑海,即使途中好几次遇到巡逻的卫兵,也都有惊无险地躲过,最后终于平安无事抵达城堡。

彭巴德城建筑在四方形的台地之上,周围环绕着城墙和护城河,即使是在夜幕低垂的现在,白色的外墙依然十分醒目。数座高塔灯火通明,应该有人正在里面监视城堡周围的动静吧。

通往城内的拉桥并未收起,不过桥面两端燃起熊熊营火,还有好几个卫兵正在来回巡逻。

护城河的水位并不深,应该可以游泳渡过。可是游过护城河之后呢?红背狼留下的伤口虽然痊癒了大半,以列列目前的体能而言,恐怕难以攀上城墙,而且还有可能被正在外围巡逻的卫兵发现。护城河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还是另觅良计吧。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就算真的成功潜入城内,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列列一边闪避四处巡逻的卫兵,一边绕行城堡的外围。

友友救了列列一命。当时友友正看着窗外,一定看到了巡检祭司带着卫兵走进「克罗德尔之光」。事实上列列也听见了走上楼梯的脚步声,以及好几个人的说话声,因此友友才会命令列列跳窗。如果从门口离开,一定会跟巡检祭司跟卫兵碰个正着。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友友为什么不一起逃命呢?或许三楼的高度真的满危险的吧。而且列列一个人绝对可以躲过卫兵的追击,不过带着友友一起逃跑,情况就很难说了。与其两个人一起被逮捕,还不如让列列一个人逃走,或许这就是友友内心的打算吧。可是,为什么他们说友友是魔女?友友根本就不是魔女,他们一定是搞错了。

对于审判魔女,列列略有耳闻。一旦获判有罪、也就是被认定为魔女,就会被大家绑起来活活烧死。旅馆老闆的说法是真的,并不是吓唬人的说词。

友友不是魔女,更不应该获判有罪,可是事情真能如愿吗?列列对巡检祭司实在没什么信心。友友不相信祭司,也对众人所信仰的塞恩教义存有质疑,她本来就是应该忏悔的人。

平常在家的时候,友友从未对教堂表现出任何的轻蔑。她只会在私底下跟列列抱怨教堂的种种,用餐之前还是会乖乖地祈祷,也会参加每周目的宣誓。

自从离家出走之后,友友就变了。得到自由的她捨弃了信仰。据说抛弃信仰的人死后无法升天,灵魂将会永远留在地面,成为仇视人类的恶灵。友友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她认为这只是一种恫吓,藉由人类对生死的畏惧,胁迫大家信仰教义、服从领导。如果友友在魔女审判的时候高谈自己的看法,事情可就麻烦了。

列列躲在离城堡不远的暗巷中抱头苦思。友友不是魔女,一定要设法救她出来。虽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却也不能躲在这里束手待毙。

就在列列正準备起身的时候,巡逻的卫兵接近了。

列列立刻躲进暗巷。从脚步声听来,不是只有一个人而已。两个人吗?列列悄悄地从暗巷中探出半张脸。其中一人是卫兵,另一个则不是。那顶帽子、背在背后的双手、身上的长袍,都令列列感到十分眼熟,他曾经见过那个人。

「哈啰,工作辛苦了。」

「原来是贤者大人,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吗?」

「哈哈哈,我是夜猫子嘛。对了,我散步的时候习惯带点吃的在身上,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尝尝看鲁巴罗的砂糖点心?」

「可是我目前正在值勤……也罢,就尝一个吧。嗯,甜度适中,口味高雅,感谢贤者大人的好意。」

「一点小东西而已,不足挂齿。那就不打扰你巡逻了,再会。」

卫兵离去之后,海地罗依然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而且还背对着列列,抬头眺望城堡。列列脸色一沉,他实在是不怎么喜欢那个人。看来得等到海地罗离去之后,列列才能走出暗巷。

突然之间,列列感到有人从后面对着耳朵呵气。

列列下意识的伸手按着右耳,猛然转过身来。人呢?在哪里?列列真的感到有人呵气,可是身后却半个人也没有。不,真的有人,只是不知道躲在哪里而已。后面吗?暗巷的深处、黑暗的彼端?列列不禁握住短刀的刀柄,掌心微微渗出汗水。是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类似恐惧的压迫感。黑暗之中躲着不知名的物体。没错,只能以物体来形容。

就在列列準备拔出短刀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列列。」

声音,是海地罗的声音。列列甩开海地罗的掌握,顺手拔出短刀往后一挥,在割开海地罗的喉头之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他若真的顺势而为,事情可就麻烦了,这种常识列列并不是没有。

后面。身后真的有某种物体,列列不禁寒毛倒竖。不知名的物体隐身黑暗之中,就在列列的身后。

「你的眼力不错,第六感也十分敏锐。」

海地罗高举双手,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一个投降的人。列列的短刀还架在海地罗的咽喉,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佔了上风。

「列列,你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魔女猎人。」

「你到底是谁?」

「我是贤者海地罗,先前不是已经自我介绍了吗?」

「你骗人。」

「绝无虚言。列列,这是我们的第二度相遇了,而且还是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我们之间一定有奇妙的缘份,你认为呢?」

「我认为你想太多了。」

「真是无情啊,列列。成大事者必须天时地利人合样样具备,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唯有掌握命运赐予的力量,才能成就一番事业。」

「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吗?那我就直说了。」

海地罗的嘴角漾起诡异的微笑。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前提是你不能太贪心。」

这里又潮又湿,空气之中瀰漫着一股霉味,应该是地下室吧。好冷,真的好冷。身上的衣物只有内衣和粗麻编製而成的衣物。粗麻的衣物是看守要求换上的,织法粗糙,也没有染色。向看守要求一条皮带,看守随手抓起一条短麻绳丢进铁格子之中,还笑着叫我别拿来上吊自杀。如果我在审判之前死亡,看守可是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而且还会让等着看好戏的全体市民大为失望。

地牢实在是冷得无法入睡,因此我向看守要求被褥,结果被断然拒绝。可是我并不死心,既然没有被褥,至少给我一双鞋子吧。赤脚踩在石板砌成的地面,简直就跟踩着冰块一样的痛苦。可是看守却说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要我忍耐,说完之后还放声大笑。我立刻提出抗议,毕竟在未经审判之前,任何人都应该视为无罪,结果却只换来气得满脸通红的看守要我闭嘴的喝斥。一个小鬼、一个魔女、一个人类的叛徒有什么好嚣张的?给我闭嘴!

牢房的宽度约2沙德(约1·8m),深度约3沙德(27m),除了铁格子之外,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都砌着平坦的石板。伙食只有一小块黑麵包以及跟白开水没什么两样的汤。地板的一角有一块凹陷的区域,上面开了一个小洞,这就是囚犯的厕所。

看守打开铁笼,将盛水的脸盆和毛巾放在地上之后,就必须立刻擦拭身体。地下牢并不大,当然没有隐蔽的空间,因此看守总是站在铁笼子的外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脸上还露出诡异的微笑。上厕所还可以挑看守不注意的时候,擦拭身体可就不行了。一开始不想碰地上的毛巾和脸盆,结果看守竟然多次朝着牢狱之中泼水。身上的衣物一旦湿了,可是会令人冷得直发抖。后来泼水还不够,看守甚至直接对着牢狱撒尿,幸好被我及时躲过。除了尿臊味比较难闻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可是内心的屈辱感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从此以后,我决定大大方方地脱下衣物擦拭身体,将看守猥亵的目光视为无物。自己的裸体被畜生看到又怎样?我不会那么容易就受到伤害,更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倒的。我是一个坚强的人,绝不轻易认输,更不会向饑寒交迫的现实环境低头。无论是长时间在硬石板或坐或卧所造成的全身酸痛、抑或是变态看守的凌虐,都无法动摇我的意志。没有人可以打倒我,任谁都不行。

自称是教主厅教理省审理部特派祭司的赛萨尔·赛德蓝的讯问时间出乎意料地短暂,没多久就结束了。一次讯问大概持续两、三个小时,总共只讯问两次。五十岁上下的赛德蓝习惯睁大了眼睛盯着对方,感觉不是很舒服,不过进行讯问的过程当中从不以威吓的手段迫使对方屈服,也从不意气用事,每个问题都十分简单明了,除非对方的回答出现前后矛盾的状况,否则都只是静静地点头。不过若对方企图模糊焦点、甚至是公然扯谎,赛德蓝一定会眉尖一挑,立刻提出质疑。

讯问结束之后,赛德蓝这才露出难得的笑容。

「友友布蕾,我衷心希望你是无辜的。我不愿相信像你这种花样年华的少女真的是人类的叛徒,可是调查事情的真相是我的职责,也是天主赋予我的使命。无论如何,一切的真相都将在审判之时公诸于世,我们也会奉主之名决定你的命运,愿主保佑你。」

愿主保佑我?

对不起,我不要主的保佑。

我想要白麵包,想喝没有腐臭味的乾净饮水,想吃一顿丰盛的晚餐,想要暖和的衣物,想要鬆鬆软软的棉被,想要晒太阳,想要呼吸外面的空气。好冷,这里真的好冷。好睏,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可是不行。这里冷得我睡不着,就算勉强睡着之后,天晓得那个畜生会做出什么好事。那双眼睛,色眯眯的眼睛,油腻腻的脸颊,还有泛黄的牙齿,令人作呕的噁心。好害怕,我好害怕,救我,快点救我出去。拜託,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制裁?我?魔女?不,我不是魔女,赛德蓝不是相信我吗?我不是什么魔女,那只戒指也不是我的,是捡来的。没错,捡来的。列列说那个山洞里面有尸体,好像是一对男女,戒指就戴在尸体的手上,可是我没有把列列抖出来。赛德蓝曾经问起我跟列列的关係,我回答不认识那个人。列列应该已经逃走了,那些卫兵不可能抓得到他。再说这件事也跟列列没有关係,毕竟将两只戒指带在身上的人是我,将其中一枚戒指卖给德摩特百货店的人也是我,留下另一枚戒指的人还是我。没错,卖掉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是为了钱。虽然对珠宝没研究,我也看得出来那是金戒指。5达雷尔,比预期中还要少了一些。一枚金币相当于20达雷尔,金戒指却只有四分之一的价值,或许是看我年幼可欺的关係吧。「克罗德尔之光」的老闆看到我拿出1达雷尔之后,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枚达雷尔银币可是相当于十枚贝尔小银币。拿出第二枚达雷尔银币之后,老闆立刻出借最小的房间,还说随我们高兴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甚至还借了一条毛毯给我们。之后列列逐渐康复,我也不觉得卖掉戒指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事实并非如此。

其实那两枚戒指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咬伤列列的狼群真的只是普通的恶狼吗?恶狼、魔女与魔女的手下,有时人们也会称呼魔王的僕人为恶狼。恶狼是人类的敌人,不但会攻击家畜,有时甚至还会伤害人类。可是那群恶狼不一样,瞎了一只眼睛的大狼放了我们一条生路。一般的恶狼会这么做吗?我很怀疑。而且根据列列的说法,洞穴里面除了一对男女之外,还有一只恶狼的尸体,这些巧合一直让我放心不下,总觉得其中大有玄机。

就在我倚着窗边眺望广场的时候,一小队卫兵映入眼帘。

他们先进入隔壁的两间旅店,没过多久又走出来了。

除了身穿制服的卫兵之外,另有一名身材高瘦的祭司也混杂其中。

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那枚戒指、那群恶狼以及那对男女的尸体?

卫兵朝着「克罗德尔之光」走了过来,大概是在做例行盘察,过滤可疑人物吧。可是例行盘察跟祭司有什么关係?而且祭司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与其说是领路人,看起来更像是卫兵的指挥者。

就在祭司準备进入「克罗德尔之光」的时候,一名卫兵突然抬起头来。

四目交会之后,卫兵露出明显的敌意。

我在一瞬间豁然开朗。男女的尸体、两人的戒指。纯金戒指、恶狼的尸体、以及狼群。心中的疑惑全都解开了。恶狼是人类的敌人,魔女的朋友。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听过一种说法,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吧,所以一时之间才想不起来……

纯金的戒指。

魔王与侍奉魔王的魔女戴着纯金的对戒。

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即使从未亲眼目睹审判魔女的过程,我也很清楚人类对魔女的畏惧与憎恨。神职人员无时无刻不在宣扬魔女的威胁性,男人总是将不检点的女人视为魔女,女人则是以魔女来恫吓不听话的孩子。听说世界上真的有个小城被魔女率领的军团攻陷。一个叫做安蝶的知名魔女佔领了梅希尔王国的达布尔镇,之后被圣骑士团歼灭。圣骑士团的魔女讨伐队向来是孩子心目中的英雄。故乡波结镇从未受到魔女的蹂躏,因此我对魔女的认识总是欠缺了真实感;不过这并不代表世界上没有魔女,事实上魔女迄今依然率领着恶狼与怪物,跟人类展开一场又一场的大战。基本上魔女也是人类,而且几乎都是女性,这些向恶灵盟主、也就是魔王宣誓效忠的人类与恶狼携手合作,率领众多可怕的怪物践踏人类的土地,掠夺人类的财物,伤害人类的生命。因此人类对魔女的憎恨自是非同小可,因为魔女是杀害同胞的叛徒。

卫兵已经进入旅馆。

我大概是逃不掉了。

可是列列不同。

他一个人应该得以侥倖逃生。

为什么心裏面会浮现这种念头?列列是死是活,根本不关我的事。当初被迫离家出走,也是因为列列的关係,虽然我并不后悔,但有时还是忍不住怪罪列列。早知道就应该让他跟我一起被逮捕,反正他的脑袋不灵光,接受讯问的时候一定是有间必答,和盘托出戒指是从尸体身上拔下来、之后再转送给我的事实。我不知道讯问者会不会相信列列的说词,不过两人想必都难逃受审的命运。不知道魔女审判会怎么进行,不过最后的判决应该都是倾向有罪吧。派遣祭司赛萨尔赛德蓝的讯问方式确实令人相当意外,通常魔女嫌疑人都会遭到严刑拷问,屈打成招的情况更是履见不鲜。不过列列应该不会轻易屈服吧,他这个人的耐力很强,不怕打也不怕痛,而且从不抱怨。可是自己呢?自己真的挺得过去吗?老实说还真的没什么自信。当然,不服输的意志还是有的。为什么要让列列逃走?不希望脑袋不灵光的列列说出不该说的话,还是做出不利的证词吗?可是我又不是魔女,除了戒指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证据。戒指是捡来的,如果我真是魔女,又怎么会轻易卖掉戒指呢?道理再明白也不过了,赛德蓝应该会相信我吧?他看起来是一个正直的人,应该会给我一个公平的审判,证明我真的不是魔女。

好冷,真的好冷。肚子好饿,好想吃点什么。口好渴,好想喝水。隔着一层铁窗,看守正凝视着我。那种眼神,是野兽的眼神。那只恶狼比你聪明多了。像你这种无脑废人,为什么还能活在世界上?受制于你真是一大耻辱,我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羞愧。不,我并不弱小,我是一个坚强的人。恶劣的环境并未对我造成伤害。我不冷,一点也不冷;我不饿,一点也不饿。绝对不能放弃希望,到时候一定会无罪开释,因为我真的不是魔女。派遣祭司一定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我一定可以获得释放。到时候我要那个看守向我道歉,还我一个公道。我不可能有罪,更不能被活活烧死。早知道就不应该叫列列独自逃跑了,身边多个人陪伴,也不会这么寂寞。可是,万一两人一起被判有罪,一起被活活烧死的话……不、不行,还是一个人比较好。列列在我身边,反而会软弱我的意志。我不想声嘶力竭地大哭大吼,我要挺起胸膛,勇敢地面对一切,证明我是无辜的。我不需要列列的保护,因为我知道脑袋不灵光的列列到最后一定会这么说:

戒指的主人是我,跟这个女孩子没有关係。这个女孩子是被我从故乡骗出来的。我是魔王的手下,这个女孩子是我打算献给魔王的祭品……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列列真的能编出这些谎言,那也相当不容易了。

开玩笑。我是何许人,怎么会需要列列的庇护?

而且那些证词恐怕也是改变不了什么。就算说破了嘴巴,也难逃获判有罪的命运。不,我真的不是魔女,一定会无罪开释重获自由的。好冷,不,不冷。好冷,真的好冷,全身都在发抖。看守的脸上又露出诡异的微笑。我试图停止发抖,却怎么也止不住。脚板、背部、臀部全都冻得毫无知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痛的。

列列睡在家畜小屋的稻草堆中。我趁着夜色潜入小屋,钻进稻草堆里,想给列列一个惊喜。稻草堆里面挺温暖的,独特的草香闻起来也很舒服,印象中两人还一起抱着因病而死的山羊多多,想给它温暖。可是抱了好久,多多的身体依然冰冷,完全暖和不起来。虽然多多早就没有呼吸,我们还是不愿承认它已经死了。多多是山羊,不是人类,山羊是无法前往天堂的。既然如此,我也不想上天堂。为什么只有人类才能上天堂呢?我哭了,列列也哭了。正在哭泣的列列轻抚我的背心,让我的身体感到一丝暖意。可是多多的身体依然冰冷,丝毫没有暖和的迹象。列列,现在我的身体也好冷,自己抚摸自己根本就暖和不起来。好冷,真的好冷。列列,我快被冷死了,快点来救我。

刺耳的机械倾轧声远远的传来。这里是城堡的地牢,一楼的入口处设有又厚又重的铁门。打开铁门之后,就看得到通往地牢的阶梯。走下阶梯之后,没多久就会遇到另一道栅栏型的铁门,门后是一条细长的走道,分别通往五处不同的监牢。我的监牢在最左边,其他四座监牢都是空的。根据看守的说法,这座监牢是专门囚禁重刑犯的。从声音听来,似乎有人打开了一楼的铁门,难道是看守换班吗?现在这个看守非常恶劣,另一名看守就稍微好一点,不过基本上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铁笼之外的看守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谁?诺摩特吗?现在还不到换班的时间吧?」

「不是换班!是我啦,鲁内!我是拖尔洛!我带访客来了!」

「访客?」

看守离开铁笼,跑到楼梯前面。好像有人从楼梯走了下来,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可是这样子恐怕会违反规定……」

「鲁内,你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吗?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贤者大人,深受孟丹男爵礼遇的大人物。别担心,不会待太久的。」

「拖尔洛,你说得倒是轻鬆。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倒楣的可是我呢!」

「嗯,鲁内兄说的没错。」

好熟悉的声音。

「其实我只是想跟真正的魔女谈一谈而已,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不过站在鲁内兄的立场,当然是不能放行。嗯,我能了解鲁内兄的苦衷,鲁内兄真是一名克尽职责的看守。」

「这……贤者大人过奖了。」

「长时间在这种又湿又冷的地方工作,小感冒总是难免的。刚好我身上带了效果不错的感一冒葯,不嫌弃的话,还请鲁内兄笑纳。」

「原、原来是这种感冒药……嘿嘿嘿……效果的确是不错……」

看守突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十分谄媚。接着是开锁的声音,以及拉开铁门的声音。那我们在外头等候。嗯,贤者大人请慢慢来。这应该是看守跟拖尔洛的声音吧。两人走上楼梯,贤者在走廊上移动。从脚步声听来,似乎不只一人,难道还带了随从吗?也罢,他的目的是跟真正的魔女谈话,那就不关我的事。因为我并不是魔女。

「友友。」

即使贤者主动开口,我依然背对着铁栏杆,低头凝视地板。不过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刚刚那个叫做拖尔洛的人说他跟孟丹男爵的关係匪浅,这里又是男爵的城堡,或许是透过这层关係得知的吧。

我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这不太寻常。

「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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