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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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恐怕已经没几个人记得发生于纪元1276年白星月(12月)的历史事件了。虽然还不到完全没有的地步,却也几乎是寥寥可数。
当时一名魔女和一名魔术师在库杰帝国的木造要塞科卡·萨拿克不幸丧命。她与他在七年前正式与人类宣战,如今终于步上了灭亡的命运。
魔女的名字是安蝶,魔术师叫做亚雷古。安蝶的身边总是跟着魔王路基法尔,魔王利利亚则是如影随形地站在亚雷古的身后。
虚空贤者——穆拉族的参谋库达拉奇,从死去的路基法尔体内取出真金的秘玉。之后库达拉奇找到了与安蝶血脉相连的少女拉美,让她与路基法尔完成血之盟契。正式成为魔女之后,拉美也改名为安蝶。
至于利利亚的下落呢?
库达拉奇目前还活着,绝大多数的时候却处于昏睡状态,恐怕难逃死神的召唤。穆拉族向来长寿,平均年龄大约在两百岁上下,超过三百岁的库达拉奇显然是相当罕见的案例。至于其他的人类、亚人或是野兽,更是不可能拥有穆拉族的寿命。
因此现在已经没几个人知道当时所发生的事情了。
没有人记得过去曾经有个穆拉族人暗中协助安蝶和亚雷古。安蝶和亚雷古不被祝福的悲恋固然成为千古流传的佳话,却没有人知道魔王利利亚的真金秘玉到底流落何方。
※
睁开双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置身梦境。不,或许置身天国的说法比较恰当。不过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不怎么合理。没错,我不可能、也一点都不想上天堂,因为那里不是一个好地方。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并非如此。
如果这里就是天国,稍微待上一段时间似乎也挺不错的。可以的话,还真想永远定居下来。
「列列」二字传入耳中,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名字。
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令人朝思暮想、不断浮现脑海的脸庞。
友友,真的是友友。虽然画面有些模糊,虽然手指和掌心的触感若有似无,虽然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列列还是逐渐掌握了目前的情况——但意识很快又跌入黑暗的深渊之中。没错,我一定是死了。
接下来列列将会来回游走于天国与阴暗的地底之间,不过他毫不在意。列列所在乎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友友。现在的列列只想确认友友的存在,试着以自己的声音呼唤友友的名字。一段时间之后,列列的愿望终于获得了实现。
外头的光线十分刺眼。列列似乎横躺在地上,友友就坐在他的身边。只见弯着腰身的友友慢慢地靠了过来,列列试图睁大双眼,却感到视野的左半部格外阴暗。即使如此,视线还是成功捕捉到了友友的脸庞。
列列轻轻地说了声「友友」,那是自己的声音。
这不是真的吧?
友友还活着。
「神啊,感谢您……」列列忍不住脱口而出。
友友伸出双臂环绕列列的后脑,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列列!列列!列列!谢天谢地,列列……!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好几次都差点放弃希望,甚至兴起了一死了之的念头……!列列……啊……列列……!」
列列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之后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苏醒与昏迷之中渡过漫长的时间。
友友一直陪伴在列列的身边。每当列列睁开双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友友的身影。对于列列而言,这就足够了。半梦半醒的列列不断地发出「谢谢神明」的呓语,如果身体能够动弹,列列恐怕会立刻翻身跪地,感谢神的恩赐吧。虽然早就不想活了,列列还是不禁感到活着真好,能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除了友友的存在之外,列列对现况可说是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受了什么伤。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友友待在身边就够了。现在的列列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他已经衰弱到无法动脑思考了。
列列只想静静地躺着,可是当他苏醒的时候,友友就立刻餵食类似鹹粥的流质食物。在列列昏迷不醒的这段期间,友友似乎一直持续地餵食熬煮烂熟的食物以及少量的饮水,这当然也是列列从友友口中得知的情报。
「你的状况真的很糟。」替列列擦拭嘴角的同时,友友缓缓地开口:「无论是伤口的包扎或是其他的清理工作都是我一手包办的,好好地感谢我吧。」
「当然。」列列不能长时间说话,否则很容易咳嗽。眼睛一直睁着,还会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我很感谢你,友友。」
「不是感谢神明?」
「不是,是感谢友友。」
「这才像话。」友友微微一笑,旋即伸出食指,严肃地轻触列列的嘴唇。「别再提起这个名字,知道了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严格说来也只是经历好几次的日出日落。至于到底过了多少天,则是不得而知。总而言之,随着时间的过去,列列的身体逐渐康复。
列列的脸颊和身体贴满了湿布,外面裹上一层绷带,身上盖着一件毛毯。床铺只是简单的乾草堆,外头再铺上一件薄被。
左眼裹着绷带,什么都看不见。即使解开绷带,视界也是一片模糊。左手几乎无法动弹,腹部总是隐隐作痛,连翻身都是一大问题。
仔细检视伤口之后,友友替列列更换乾净的湿布和绷带。有时也会以湿毛巾替列列擦拭全身,服侍列列进食,甚至是清理排泄物。
之前还没什么特殊的厌觉,不过随着身体逐渐康复,列列开始对友友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到有些害臊。
「列列,你这个傻瓜。」友友笑着掀开毛毯。「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天,怎么现在才开始害羞?」
列列下意识地以右手遮掩自己的私密处。「是没错啦,可是……」
友友朝着列列的右手瞥了两眼,旋即别过头去,双颊同时泛起一阵红晕。「都、都怪你啦,害得我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抱歉。」
「算了,不是你的错。而且我非这么做不可,否则你就死定了呢。」
「说、说的也是。」
「而且,我很高兴。」友友轻咬下唇,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总是陪伴在我的身边,所以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了。就算再怎么辛苦,我也甘之如饴。」
列列没想到居然能够从友友的口中听见这种真情告白,内心不禁大为感动,全身上下更是微微发热。突然模糊的视界令列列为之一惊,友友见状,脸上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列列……」友友伸出右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地擦拭列列的眼角。「——你怎么哭了?」
「哭……」列列眨眨眼,重複同样的字句。
没错,我哭了。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列列轻轻地摇摇头,友友立刻靠了过来,紧紧地拥抱列列。
友友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列列清楚地听见友友的呜咽。
我哭了,友友也哭了。
「友友,我回来了。」话才刚出口,列列就感到一阵彆扭。
「嗯,你回来了。」即使如此,友友还是语带哭音地做出回应。
可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
列列的昏睡状态大概持续了半个月以上。从他睁开双眼一直到独自起身,大概又耗上了将近一个月。接下来在友友的嘱咐之下慢慢移动身体,一直到可以起身行走,中间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列列所居住的房间,应该只是老树的树榦所挖出来的树洞。身体逐渐复原之后,列列开始离开树洞四处行走,却走不了太远。这一带总共有七个类似的树洞,每一个树洞的前方都竖立着荆棘缠绕的栅栏,由几名手持武器的布德族猪人负责看守。
布德族的任务显然是监视列列。友友得以自由出入树屋,列列的行动却受到限制。
这一带应该是魔女军团的监牢吧。列列落入魔女军团之手,成为阶下囚,同时受到友友的照料。
友友似乎是在海顿市的近郊遇到魔女优魔吉,从此与魔女军团共同行动,列列知道的部分仅止于此。事实上列列并未主动向友友问个清楚,只要友友陪伴在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当然,或许这只是列列的自我催眠。
列列有很多事情想告诉友友,也有很多问题需要友友来解答。然而他从不主动开口,也不主动询问,友友似乎也没有提起那段经历的意思。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养好身体,至少也得先恢複行动力才行。至于两人在那段时间所经历的种种,似乎并不是重点。
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那段时间的经历是不能碰触的话题。
「这里好安静。」
列列抬头望着天空。透过枝叶的缝隙,晴朗的蓝天依稀可见。屁股下面的土壤虽然有些潮湿,软绵绵的触感倒也舒服。席地而坐的两人背靠着背,友友却突然缩起了身子。
「嗯,的确是很安静。」
「那些魔女——」
「嗯?」
「……没什么。」
「是哦?」友友微微摇头,髮丝轻轻地摩擦列列的后脑。「那就好。」
真的吗?这样子真的好吗?
只要友友陪伴在身边,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在乎。这是列列的真心话,也是他的愿望。
友友是否也是如此呢?不知道。
列列真的不知道。
不过仔细一想,友友应该早就知道两人即将面对怎样的命运。一开始友友确实对列列的逐渐康复感到无比欣喜,煞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友友的反应却出现了变化;她常常不由自主地叹气,或者是望着列列出神,晚上就寝的时候甚至会紧紧地贴在列列的背上。列列并未将友友的变化放在心上。严格说来,应该是假装毫不在意。
或许列列也很清楚,未知的巨变即将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没错,这样子才合理。列列是魔女的敌人,这里又是魔女的藏身之处,她们不可能让列列跟友友永远过着宁静安详的日子。列列很清楚,这种生活不可能持续太久。
一天早上,四名全副武装的布德族人走进列列的房间。友友才刚睁开双眼,就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不会吧,现在还不是时候!」列列不明白友友的话中含意,更不明白所谓的「时候」指的是什么。只见布德族人推开友友,示意列列从乾草堆上起身。列列并未抵抗,顺从的态度甚至连他自己也感到大为惊讶。
布德族人将列列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带着列列离开监牢。友友也跟了上来。回头一看,只见面色苍白的友友紧咬下唇,睁大了双眼凝视着列列的背影。列列说了声「不要紧」,却完全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友友并未回答,彷佛什么也没听见。
一行人默默地通过参天古木的茂密枝叶所形成的小径。
小径的尽头,是森林中的广场。
魔女朵拉可早已等候多时,魔女优魔吉也在场。除此之外,列列还认出了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未婚妻阿拉贝拉·李德尔。广场上聚集了许多魔女,身边各自站着似人、似兽抑或是怪物模样的魔王,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列列的身上。
列列被拖到朵拉可的面前。布德族人的枪柄朝着列列的膝窝用力一顶,列列不禁趺坐在地上,只能抬起头来仰望眼前的朵拉可。
「列列·伊吉尔。」
朵拉可微微一笑,黄绿色的瞳孔所绽放的光芒,却跟白刃一样锐利。不,严格说来应该更胜于刀刃,令人萌生无处可逃的绝望。
事实上,就算列列想要逃走,恐怕也十分困难。朵拉可的斜后方站着一名身材奇高的长髮男子,双手叉在胸前。长发男子正是魔王古鲁布布,是个强得不像话的敌人。优魔吉身边的魔王基奇它卡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三下就能够让列列身首异处。除此之外,广场还聚集了其他面容精悍、身手矫健的魔王,才刚能够下床行走的列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为了让你能够以自己的双耳聆听、以自己的大脑思考、以自己的嘴巴陈述,我们等待了一段漫长的时间。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列列摇摇头。朵拉可见状,不禁眯起双眼。
「我们没有人类的法律,无法制裁你的罪行,只能设法还原事情的真相,决定你应该接受的待遇。」
「我……」
列列回过头来。即使围绕在全副武装的布德族和身材矮小的波尔莫族之间,友友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列列。看她眼神空虚、面色铁青,友友似乎是早就知道了。我的下场将会如何?对照眼前的局势,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于是列列转身面向朵拉可。「我的下场将会如何?」脱口而出的同时,列列这才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朵拉可的心中一定也认为列列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蛋,不过她还是郑重地做出「视你的回答而定」的回应,语气更是出奇地友善,甚至令人感到些许的亲切。不过朵拉可的表情还是一样冰冷,完全没有网开一面的意思。
「列列·伊吉尔,你无权拒绝我们的决定。即使内心有所不满,我们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初衷。」
列列默默地聆听朵拉可的宣告,内心异常平静,彷佛事不关己。要不然呢?还能怎样?朵拉可的意思再明白也不过了,快点决定我的命运吧。
「现在就先从还原真相开始。」
「真相……?」随便你们吧。
「你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的成员之一,在多次的行动中杀害了我们的许多朋友。」
「嗯……」
直到现在,列列才明白在场魔女和魔王眼神之中的情感是无比的愤怒与憎恨。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仔细一想,其实魔女和魔王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死在自己手上的魔王和魔女真的很多,几乎是不计其数。带着复仇的念头痛下杀手,俯视尸体的同时也萌生出复仇的快感。从我的身边夺走友友的人全都该死,全都不应该活下来,所以我亲手了断他们的生命,杀死了无数的魔女与魔王。可是我万万也想不到,这居然只是误会一场。
友友不但活着,甚至还成为魔女的伙伴。
可是我却杀了魔女、杀了魔王、杀了他们的朋友。杀了又杀、杀了又杀。
天啊,我这个傻瓜到底做了些什么?没错,我是个傻瓜,这点我自己最明白。事实上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我却还是大开杀戒。
朵拉可说不会制裁我,但他们和我其实是一样的。我杀了他们,杀了很多很多。这些在场的人们不会饶恕我的,这点起码我还明白。因为我也曾和现在的他们一样——我不允许杀了友友的家伙活在这世上,我怀抱着这样的念头杀了很多人,亲手宰了他们,杀到我都数不清了。
「没错,我杀了很多人。」
「其中包括了几名魔女、几名魔王?」
「十名……或许更多吧。」
「记不得了吗?」
「我想想看……」
「那就快点吧。」
「第一个是……像水牛一样的魔王……」
「魔王闪达。」
「名字已经不记得了,或许吧。」
「然后呢?」
「然后……」
列列欲言又止,脑海中同时浮现出好几个魔女和魔王的面孔,不过先后的顺序已经记不得了。
「请儘可能地将你所记得的部分——包括事发地点、对方的特徵以及动手的方法详细地描述一遍。」
「我所记得的部分……」
于是列列缓缓开口。一开始是断断续绩的只字片语,随着记忆逐渐鲜明,列列的描述愈来愈流畅,直接将脑中的影像转化成言语。广场的魔女和魔王一言不发,静静地聆听列列的叙违,然而他们的怒气却愈来愈强烈,甚至连列列也有所感觉。或许列列应该选择噤口,然而每当他说出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往事,脑中的记忆也愈来愈清晰。列列无法将重新浮现的光景深藏必底,这无疑是一项苦差事,因此他只能一吐为快。
「——根据你的描述,一共有十四名魔女和十五名魔王死在你的手上。」
「不只这些,应该还有。」
「我说这话也许有些多余——但即使剥夺你的生命,也唤不回我们的朋友。他们已经踏上旅程,準备回归伟大的洪流。」
列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