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就快被融化了。
太阳、月亮、星星、天空、微风、草木,一切的一切彷佛都不存在。
友友就在身旁——列列就在这里。
亲吻友友的肩膀——亲吻列列的胸膛。
无数次的亲吻——别这样,就快把持不住了。
只要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就不会感到寂寞——我一直很寂寞。
我总是孤独一人,突然被带到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没有人了解我,一个也没有。
父亲总是不在家,我从来没见过母亲——从小到大,总觉得我跟别人之间存在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我总是一个人——我总是孤独的。
现在不同,我还有友友——我还有列列。
想不到我还能和他人拥有这样的羁绊——我不是一个人了。
可是,为什么呢?——每当两人在一起,就会想起离别的时候。
我感到害怕——不要离开我。
害怕——紧紧地抱着我。
莎莉一直嚷着叛徒、叛徒——抱紧一点。
我没有背叛任何人的意思——让我忘了这一切。
不要这样——列列,你哭了吗?
别再说了——你怎么了,列列?
求求你——为什么哭了?我不是在你的身边吗?
救救我——列列。啊,列列。我在这里。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为什么?——列列,是我不好。
啊,友友。我快要不行了——是我伤害了列列。
全身上下伤痕纍纍。这里少一块、那里缺一角,令人不忍卒睹。两个人都一样。所以一个人根本站不起来,唯有互相弥补对方的不足,才能勉强起身。一个人办不到的事情,透过互相扶持、彼此协助,两个人一起克服。
彼此的体温证明了一件事。
友友——列列——两人正活在当下。
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的证据。
心手相连、互相依偎。再让我哭一会儿,好吗?
泪水流尽之后,或许就能破涕为笑。
然而眼泪、轻抚以及体温,却如同梦境一般消失无蹤。
房门突然开启。
「卡乌尔,我们走吧。」
于是我被带走了。
在某处的夜空之下行走着。
入夜之后获得解放,执行猎杀人类的任务。
彷彿是为了猎杀而生。
「你犯下了大错,列列。」不知道是谁突然开口。
是谁?啊——裘努·卡尔邦。
「你的父亲不会乐见你走上这条路。」
「这也是命运的安排。」脸色惨白的男子说道。
暗黑骑士特拉欧洛。不,应该是莫兰·亚雷卡德,我的父亲。
「身为圣骑士的我杀死了无数的魔王以及魔女,身为暗黑骑士的我屠杀了无数的人类。即使并非出于本意,命运依然引导我来到鲜血淋漓的荆棘路。而我只是顺从噬血的本性,走上这条不归路罢了。列列,吾儿啊,你也是一样的。」
「列列根本就是披着犬皮的魔性之狼,亚雷卡德队长。」比利·布朗多屣笑了笑。「简而言之,就是极度地嗜血。我们只是锁定目标,告诉他猎物在哪里,满足他的嗜血需求而已,想不到他居然恩将仇报,害我落得这步田地。」
「就说了嘛,他是个叛徒。」腐烂的莎莉啐了一口。「根深蒂固的叛徒,更是性好杀戮的变态。他总是独自闯入敌阵,杀了又杀、杀了又杀,一杀起来就没完没了。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恐怖。」
「这点倒是跟亚雷卡德队长很像。」布朗多罗微微苦笑。
「嗜血……」卡尔邦喃喃自语。
「你被诅咒了。列列,我的儿子。」
「叛徒。」
他们的声音无时无刻在耳边缭绕。
脚步沉重,异常地沉重。
「不对,列列。应该再往前踏出一步,然后——没错,就是这样。」亚雷卡德在一旁做出指示,卡尔邦则是将双手交抱在胸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了不起,果然是一名出色的杀手。」
「这不是骑士的战斗方式。」布朗多罗洋洋得意地开口。「不过却是相当有效率的杀人方式。就这层意义而言,杀手的称号绝对当之无愧。」
「列列,这种展示方法已经是第三次了。」腐烂的莎莉提出建议。「还是换一种方法吧。需要莎莉陪你一起动脑筋吗?」
那就拜託你了。
莎莉吐出腐烂的舌头。「别傻了,想都别想。列列,你杀了莎莉,是个叛徒耶。」
是吗?没错,说的也是。
「别误会了,列列。」布朗多罗也开始腐烂。「我们虽然在你的身边,你却只有一个人。」
「背负罪孽的人只有你一个。」卡尔邦也开始腐烂了。
「这是条不归路,吾儿。」亚雷卡德的肉体开始崩解。
请你们消失吧,别再来烦我了。
「那可不行。」亚雷卡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逃不了的。」
列列发现了一件事。左眼的视力受损,只能感应光线,或是看到物体模糊的轮廓。不过说也奇怪,他们的相貌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你看得见吧?」腐烂的莎莉喃喃自语。「列列,我们在这里。除非你死了,否则我们永远不会离开。」
「你的罪孽不容饶恕!」
一大群人的怒吼。仔细一看,赫然是身穿染血的僧服,肉体早已腐烂的神职人员。莎莉的母亲也在其中。早就不在人世的神职人员齐声唱和。
「不容饶恕的罪孽!难以遁逃!无论何时、无论何处,罪孽将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
神职人员只有米粒股大小,数量却十分可观。这些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全都附在身上,难怪脚步如此沉重。
甚至连刚刚断气的首级都开口说话。
「你希望得到救赎吗?」
如果可以发出声音,应该会说出「请救救我」的回答吧。只可惜喉咙只能发出野兽般的低鸣。
这就是惩罚吗?
「你的灵魂正发出倾轧的声响,眼看着就要彻底崩溃了。」饲主脱下卡乌尔的面具,笑得十分开心。「我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我听不见。灵魂在哪里?
饲主扑倒列列,整个人压了上来。
「痛苦吧,继续痛苦吧!唯有彻底的痛苦,才能抵达那个境界。我是在某座教堂的孤儿院长大的,负责照顾孩子的祭司常常对我拳打脚踢,让我受尽了屈辱,甚至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发抖。为了寻求救赎,我立志成为神职人员,却因为性别的问题受到轻视与侮辱,甚至被视为精神异常,遭到囚禁,每天夜里都受到那些愚夫的玷污。为了等待神的启示,我咬紧牙关忍了下来,甚至将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视为神所赐予的考验。卡乌尔,看仔细了。」
饲主脱下僧服,露出赤裸的身躯。平常总是被僧服所遮掩的雪白乳房以及腹部布满了一道道的伤痕,彷佛一条条毒蛇。
「他们将自身的愚昧刻划在我的身上,我清楚记得这些伤痕都是怎么来的。即使事隔多年,记忆依然鲜明,想忘也忘不了。」
饲主将食指插入列列的口中。
「启示从未降临,唯独痛苦不断地加深,最后终于引导我面对残酷的真相。没错,那些人根本就是个错误的真相。没有人可以导正彻底的错误,那些人应该回归伟大的洪流。生命是个循环,我们的便命就是加快循环的脚步。」
列列一脚踢开压在身上的饲主。挣扎着起身之后,刚好被绿色巨人宛如树榦般的手臂击中。饲主见状,忍不住高声大笑。
没有所谓的启示。
也没有所谓的救赎。
「那当然!」米粒般大小的神职人员大叫一声。「下贱的灵魂没有救赎的价值!不要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还是乾脆死了算了?」莎莉的身上瀰漫着浓浓的腐臭。「死了之后,一切就结束了喔,痛苦也就跟着消失了喔。」
不对,臭味是来自自己的身上。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这是单方面的痴心妄想。」布朗多罗的笑声格外地爽朗。「你已经不算个活人了,又怎能奢求死亡的解脱?」
「死亡的人是我们。」亚雷卡德的声音。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耳边唠叨。
「你无法逃避。」卡尔邦轻拍列列的肩膀。「认清事实吧。」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啊——
身体好沉重。
然而今晚我还是得继续猎杀人类。
就这么简单。
「列列。」
四唇相印,列列从梦中苏醒。
「列列。啊,列列。真的是你,列列。真的是列列。」
是的,友友。是我没错,我就在这里。
可是,这里又是哪里?
「列列一下子就不见了,好久都不回来,因此无论是早上、白天、晚上,醒来的时候也好,睡着的时候也罢,我都会梦到列列。梦中的列列会说话,只是有点粗暴,所以我知道那只是一场梦。不过列列不在身边的时候,我真的很寂寞,所以我许了个愿望,希望梦境永远不会结束。」
梦。到头来还是一场梦。
「我喜欢你,列列。只要有了列列,我什么都不在乎。不要离开我,列列。」
我也一样。
「啊,列列。我是在做梦吗?心裏面真的有点害怕。」
若不是梦境,不知道该有多好。
「这种触感、这种体温。嘴唇的滋味,还有心灵相通的感觉。真希望我不是在做梦。」
的确,不过有点不太对劲。莎莉、布朗多罗、亚雷卡德、卡尔邦以及那些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全都不见了。不可能啊,到底跑哪去了?
这真的不是梦境吗?
「当然不是,卡乌尔。」
饲主的声音。
露西亚。
灼热的肌肤。为什么?
我被露西亚抱在怀中。
「这是真实的世界。」
露西亚身上的无数伤痕开始蠢动。毒蛇,果然是毒蛇。好几只……不,好几十只、甚至是好几百只的毒蛇爬满全身,钻进身体的每一个孔穴、每一条缝隙。列列只感到无比地痛苦。不,他已经很痛苦了,如今的痛苦更甚于此。
「——列列!列列!你还好吧?列列!」
身体受到剧烈的摇晃。列列闭上左眼、张开右眼之后,友友的脸庞顿时映入眼帘。
「你一直在呻吟,到底是怎么了?要不要喝点水?」
列列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闭上右眼、张开左眼之后,腐烂的莎莉、布朗多罗、亚雷卡德以及卡尔邦正围绕四周,冷冷地俯视着列列。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也出现了。谢天谢地,这不是梦境。
友友贴了上来。
「真是吓死我了。我叫了你好几次,你就是一直昏迷不醒。万一失去了你,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这实在是无法想像。说真的,我连自己为什么还活着都不知道。」
好安静。莎莉和其他人全都闭上了嘴巴。好一个安静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