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大家似乎都叫你『黑魔法』的样子。」
傍晚。
一位少年。
我。
他的话一传进耳里.我的心顿时骚动不已。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种事情呢?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呢?
「我知道你会施展魔法的事哦。」
冲击性的一句话。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秘密。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危机似乎正逐渐朝着我逼近过来。
空口真帆很阴沉。
空口真帆这个人就是我,不过就如同一开始宣告的一样,我是个百分之百的阴沉少女。我无法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要和素未谋面的人攀谈更是绝对不可能的任务。在很多人群聚的场合中,我总是用比隐形战斗机更为精妙的迷彩伪装躲藏在人潮里。就算在一对一单独相处的场合中,也曾经有过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情况发生。
为这样的我带来安宁与快乐的是种种古代咒术与诅咒魔法。没错,我为超自然现象倾倒,同时也深受黑暗面吸引。这大概是国中时发生的事情。
不久,大家似乎都用「黑魔法」叫我了。我想这个绰号的产生不光是因为我的兴趣,像是娇小的身材、弯腰驼背及总是低着头的姿势等等,外观方面的印象必然也有很大的影响吧。把空口真帆的「空」用音读念成「kuu」,再把「口」当成片假名的「ro」,就成了我的绰号「黑魔法」。想出这种绰号的家伙脑袋还挺不错的嘛,把「口」当成片假名来念的想法还真是有趣。抱歉,那是骗人的。我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别人私底下的毁谤中伤还是让我受到了心灵创伤……才怪,因为我不是那种柔弱的女生,所以反而有越来越热衷于黑暗仪式的倾向。目的当然就是为了诅咒嘲笑我的敌人!
不过那已经是短短数个月前的事情了。
这样的我如今有了巨大的转变。
我加入了社团。在班上交到了朋友。有了伙伴。有了温柔又风趣的学长姐。有了烦人的学弟。社团还来了个白痴的顾问老师。
虽然后半段的那些家伙们是否有为我带来好的影响依然存疑,不过我在这数个月间确实大大地改变了。更重要的是我陷入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恋爱。
那是典型的单恋。就算再怎么焦急、再怎么疾声呼喊,我的思念还是无法传达出去。不过那个人却是我第一个真正重视的人。
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人会产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吗?这点连我自己都很怀疑。不过所谓人的转变或许就是这种东西也说不定。不管契机是什么,人要改变的时候就会大大地改变吧。
「真帆?」
这句话将獃獃望着窗外积云的我拉回了现实世界。电车抵达车站后,车门同时开启。外头温暖膨胀的空气涌进了车内。
「啊,是。对不起,我刚刚在发獃。」
坐在我身旁的少女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的脸。可爱的大眼闪闪发光的少女·弓滨三癒和我面面相觑。如果光看外表,就算要说她是小学生或中学生。恐怕也不会有任何不协调感吧。不过她可是个堂堂正正的高中生哦,而且还是比我大一届的高中三年级生。如果被从事不老不死研究的神秘教团发现的话,她的身体或许会被肢解得七零八落也说不定。三癒学姐就是拥有这般超乎寻常的稚嫩脸孔与娇小身躯,两束绑得直挺挺的头髮被从外界入侵的热风吹得不住晃动。
「你很累吗?晚上有好好睡觉吗?明天可是返校日哦,你还记得吗?」
三癒学姐对我使用敬语。不,这位娇小的学姐不管对谁都会使用敬语。虽然我一开始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现在已经完全习惯这种情况了。
「我没事。我真的只是恍神了一下而已,因为刚才稍微回想起至今为止发生过的事情……」
我将视线转回窗口的方向。在从深蓝色渐层为水蓝色的天空正中央,太阳正以强烈的威势照耀着大地。白云宛如雪山或棉花糖一般从下方耸立起来。沐浴在炽烈的阳光中,纯白色的云体看来十分绚丽灿烂。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耀眼的呢?
「至今为止发生过的事情啊。嗯~~真帆入社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车门关闭,电车再度开始行驶。车内的空调迅速补充了散溢到外头的冷气。我只是一味地看着天空、浮云,还有一望无际的田园。一群穿得不多的孩子正骑着脚踏车全力冲刺,他们都因为暑假的到来而显得相当兴奋的样子。世界看来无比和平。
「神门还曾经演戏演到一半跑掉呢。」
三癒学姐笑着说。虽然那个事件对我而言可无法轻易地一笑置之,不过现在回头一看,那或许也算是一段还不错的回忆吧……不,就算时间的流逝再怎么将记忆美化,那依旧是个糟到极点的经验。
「是啊。那次真的是……」
虽然心里浮现出无数咒骂的字眼,但我可不想让坐在身旁的纯真高中生听见那种惨烈的话语。
「不过神门现在也认真到彷彿变了个人似的,这次的大会应该可以放心了。」
这次的大会。
「是啊。话说回来,如果他每次都像那样子中途逃跑的话,我真的要对他施以磔刑、串刺、烙刑……」
我不自觉地脱口说出了真心话。
「嗯?你刚才说了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在想这次的大会真令人期待呢……」
幸好我的声音很小,咬字也不太清楚。可是对一个站在舞台上的演员来说,这却成了致命性的缺陷。不过现在已经比当初刚入社的时候好很多就是了。
「啊。下一站快到了。」
这么说完,三癒学姐便从行李架上取下大份量的行囊。她总是在巨大的背包里塞满了大量的物品。那挺直背脊从行李架上取下东西的动作甚是可爱。
一走出电车,预期中的热气瞬间包围了我们。由于这里是地方线的无人车站,因此车站完全是户外的开放式空间。能够保护我们免受闷热暑气折磨的,只有头顶上一排老朽风化的屋顶而已。我们脱离这片靠不住的绿洲,走出车站。
「今天也要顺道去便利商店吗?」
在要命的热气中直接从车站去学校是件很累人的事情。所以我和三癒学姐在暑假中去学校时总会顺便晃进便利商店,并且在那里纳凉、买罐饮料。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后,便跟着学姐走进了车站附近的便利商店。
便利商店里充满了和刚才在电车里感觉到的气温差不多的凉爽空气。当我们正準备前往陈列宝特瓶果汁的冰箱时,我发现了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嗨!」
两个高中男生正站在杂誌陈列区看杂誌。
「真帆。」
其中一人带着满脸的笑容向我走过来。我用等同于他接近的速度往后退。
「你不要跑嘛。」
「那你就别过来啊。」
我对试图接近自己的少年投以严厉的视线。他的身高只比我高一点点,所以就男生来说算是矮个子;染成茶色的头髮抓成随意耸立的髮型,看来相当具有攻击性;胸前挂着一条大大的骷髅银项链。这家伙显然是个不良少年。就算脸蛋长得再可爱,这男人.神门裕贵依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不良少年。此外,这男人是高一生,而且跟我一样隶属于话剧社。虽然他身为学弟。却完全不尊敬我这个高二的学姐。这种程度已经不能不说是没有常识了,莫非这是新式教育造成的弊病?
「不要过来,你会把不良少年症候群传染给我的。」
「才不会传染呢。话说回来,真帆打算一直把我当成不良少年到什么时候啊?」
「不要过来,你会把白痴病传染给我的。」
「就跟你说不会传染啦!」
我一边和他保持距离,一边逃向三癒学姐。三癒学姐苦笑着说:
「在便利商店可不能大吵大闹哦。」
被娇小的学姐当成孩子似地谆谆告诫,我感到非常羞耻。不过神门却一点也不觉得害羞的样子,他一定以为没有人会对他发火吧。
「要是引发了什么问题,搞得学生会再度要求我们停止活动的话,那该如何是好啊?」
正在看杂誌的另一个高中男生说。他的身高很高,体格相当结实。把晒得略黑的手臂叉在腰上的他也露出了苦笑。
「神门和凑山是约好了一起去学校吗?」
三癒学姐惊讶地说。凑山指的是站着看杂誌的学长。顺道一提,他也是话剧社的社员。的确,凑山学长和神门直到不久之前都还水火不容。虽然最近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但这两人的关係已经进展到能够要好地一起去学校了吗?
「不是啦,我们只是在这里偶然遇见而已。」
神门也点头附和凑山学长说的话。不过这两人光是愿意单独相处,就已经比以前进步许多了吧!
「那么大家就一起goto学校吧!」
以买完东西的三癒学姐为首,话剧社一行人走出便利商店,并且朝学校迈进。儘管我什么也没买,店员还是对我说了声谢谢。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买些东西的。
我踩着轻快的步伐在彷彿要把鞋底熔化掉的炽热柏油路上前进。光是像这样和伙伴并肩前行,我就毫无来由地感到开心。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平凡日子。
司空见惯的时间。
一点也不特别的瞬间。
我怀着清爽的心情走在这些令人怜爱的日常生活上。我们走进由鲜绿色树木形成的林荫中,那里就是学校的正门。正在跑马拉松的网球社社员们经过我们的身旁;校园里回蕩着即将出席大赛的管乐社的合奏音色;棒球社的吶喊声,还有足球社的吹哨声。虽然时值暑假,学校里却显得朝气蓬勃。有别于平时的学校,那是更和缓、更悠閑的活力。
我们朝体育馆前进。
「不过天气还真热啊。为什么会这么热呢?」凑山学长愤恨似地抬头仰望太阳。
「因为现在是夏天啊。」
听到三癒学姐这句再理所当然也不过的回答,凑山学长叹了口气。
「那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可是天气也未免太热了吧。」
「这好像是拉尼娜现象(注1:反圣婴现象)所造成的影响哦。」
我小声地展露之前从电视上获得的知识。
「那是巴西的足球选手对吧?」
在神门的无知跟前,我的小知识也失去了效力。这个白痴不良少年!
「好啦,就在我们抱怨着好热好热的时候,体育馆到了!」
就算沐浴在强烈的阳光下,我们的练习场依旧毅然决然地耸立着,连一滴汗都没有流。
体育馆的窗户全部都是打开着的,好让里头稍微能够通风。我们换了鞋走进体育馆内。现在还是上午,篮球社和排球社的练习似乎下午才开始,所以这段时间使用体育馆的就只有我们话剧社而已。
平时总是放下来的布幕今天拉起来了,舞台上还打了灯光,那是已经有社员来了的证据。
舞台上有一位长发少女,以及一位头髮绑成三股辫子的少女。两人都已经换上了运动服,并且以一副临战态势等着我们。此外还有另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学生——我的双眼聚焦在他身上。
「志乃!」
才刚进入体育馆,三癒学姐立刻对着舞台大叫。虽说这里除了话剧社社员以外就没有其他人在了,不过像这样突然大叫真的可以吗?三癒学姐的吶喊声让我吃了一惊。心跳也快了几拍。不过我的心跳之所以会加速,不光只是因为惊讶的缘故而已,投映在我眼里的学长让我的体温逐渐向上攀升。
被唤为志乃的女社员优雅地朝这边挥手,脚步连动都没有动。她身旁的少女也开心地对我们摆动手臂。
而他就在旁边笑着。
要是一直注视着他的话,或许会被发现也说不定。察觉到这点的我怀着一颗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悄悄撇开视线,然后带着害羞与喜悦交织的心情走上舞台。
值得信赖的伙伴们。能够相视而笑的朋友们。最重要的人。
就算会被人耻笑幼稚,就算会被人嗤之以鼻,对我而言,他们还是无可取代的宝物。
话剧社的大会就快到了。和大家一起朝着同一个目标迈进的一体感,让我的心情亢奋不已。
「那我们再来一次。」
听到这个指示后,所有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位置。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重来了。我在舞台上大声吶喊、使劲摆动身体、全心全意地表达感情的次数多得数不清。
篮球社和排球社已经来练习了,所以舞台的布幕也跟着放了下来。由于通风不良,再加上空间的压迫感,使得舞台上变成了宛如正在洗蒸气浴般的状态。在这之中,大家满头大汗地拚命摆动身体。
「空口同学,动作再稍微做大一点。你那样后面的观众会看不清楚的。」
社长对我下了指令。
刚才我看得入神的人正是社长一之濑拓马。虽然那修长纤细的身段完全不会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但却显得既柔软又优美。轻轻飘蕩的髮丝漂亮得连身为女性的我都感到钦羡不已,脸蛋更是比艺人要端正细緻得多。只不过如今他却露出一副有点可怕的表情,嘴里不断说出严厉的话语。
「是、是的。」
我战战兢兢地这么回答后,便儘可能如实地照着他的话做。
虽然一之濑学长并没有对我怒吼,也没有斥责我,不过被平时态度温和的他这么明确地警告,我总觉得有点害怕,态度也变得奇怪起来了。
「要逃离『过去』是不可能的,因为『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东西。」
我不自觉地在意着布幕说。在我的脑海里,布幕后方是满座的观众席。
「唉,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唉……唉!」
留有一头黑色长髮的少女这么问我。平常形象沉着文静的她,如今却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用说,那当然是演技,不过她的表演真的很活灵活现。她叫雏浦志乃,是刚才在舞台上平静地对我们挥手的社员。虽然我们同学年,但她看起来却比我成熟,演技也精湛多了。
我的双眼捕捉住雏浦同学的身影。
一定要考虑到登场人物的心情才行,一定得融入角色才行。
我饰演的是一位生病的少女,这一幕是和前来探望的少女对话的戏。顺道一提,我注定再过不久就要死去了,不过是在戏里头就是了。
不治之症。看不见的希望。没有未来的道路。在这之中,少女感觉到了什么,想了些什么,又会说些什么呢……?
「我已经没有『未来』了,这样的我诉说着『过去』又有什么错呢?」
我对这段台词没有真实感,想像力完全跟不上剧本的脚步。究竟要被逼迫到什么样的窘境之中,人才会说出这种话呢……?
啊啊,好睏难啊。
之后我们还是不断地继续练习。暮色吞没城镇时,一之濑学长中断练习,并且集合了所有人。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他的语气感觉不像是今天的练习得到了相对的成果,所以练到这边就够了。虽然还想继续练下去,但考虑到社员们的时间和体力,继续练下去的效果也不会太好——我想一之濑学长应该是这样判断的。事实上就算到了差不多该离开体育馆的时间,一之濑学长也都没有露出满意的表情。其他学长姐也一样。他们似乎都认为我们还可以演得更好的样子。
就连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就像在五里雾中扎稻草人一般。该怎么做才能塑造出漂亮的形体,该怎么做才能完成漂亮的成品,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真帆同学。」
某个人拍了拍有点失落的我的背。还没介绍的最后一个社员温柔地对我说:
「你没什么精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