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传来了某个人的声音。
淡淡的——彷佛风吹或水流般的透明声音。
…………省吾殿下…………
有如落在深渊里的一点光芒。
声音碰触到省吾被封闭在黑暗里的精神——激起了波纹。虽然这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契机,笼罩在无意识之中的黑暗却急速淡去,觉醒的光芒逐渐扩展开来。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声音不厌其烦地继续喊着。
随着省吾逐渐清醒,单纯的声音序列也在他的心里产生了意义。虽然大半的意识依旧朦
胧不清——但省吾总算注意到那是一位少女正在呼喊自己的声音。
(……梅莉……妮…………?)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不对……?)
那不是梅莉妮的声音。
这么说起来,梅莉妮现在怎么样了呢?只要一想到她的事情,省吾就不禁焦躁起来。没错,因为她受伤了,被子弹击中了,还流了好多血;虽然已经接受过治疗了,但还是没有恢複意识。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声音无视于省吾的混乱继续喊着。
如果不是梅莉妮的声音的话——
(……蓓尔提雅?)
曾和省吾同床共枕过无数次的少女。
同时——省吾也曾在早上被她叫醒过无数次。
不过这也不是蓓尔提雅的声音,她的声音应该更强而有力才对。蓓尔提雅的声音清澈爽朗,忠实地呈现出寄宿在那娇小身躯里的武人魂魄,不是这种柔软纤细……有点超脱尘世的声音。
如此一来——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意识总算连上了现实的感觉。
省吾睁开眼睛,面对包围着自己的状况。
「…………」
好亮。
光和风不知从哪里闯进了本应被黑暗封闭的驾驶者室里。
(……风?)
没错,轻抚脸颊的这股触感——的确是风。
不过由于〈雷涅盖德〉假想过『代行者』的毒气攻击,因此〈渎神之主〉的驾驶者室当然也具备了基本的密闭性;也就是说,驾驶者室内原本没有可以让风从外面吹进来的缝隙。
可是……
(……啊啊,对了。)
省吾一边眨着眼睛,一边移动视线追寻着光线的来源——然后他发现了。
扭曲的装甲板之间产生了缝隙……不,用『缝隙』来形容或许有语病,因为该处产生的并不是只能让光线洒落进来的小缝,而是大到足以让一人通过的空隙。
包覆着出入口的厚重装甲板大大地变形了。
这也表示施加在〈渎神之主〉身上的力量有多么地强大。
然后——
「……!」
〈绝对神〉。
省吾总算想起自己正在战斗中的事实。
仔细一看,从装甲板的缝隙间射进来的既不是阳光,也不是月光——显然是圣光。虽然在倒卧的姿势下看不见——不过〈绝对神〉如今恐怕就在附近,并且炫惧着本身威力似地释放出圣光。
然而……
(……我——)
为什么还活着?
而呼唤他的声音又是——
「——特丽法?」
省吾这时总算髮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是谁。
因为他从未想过居然会在这种状况下听见她本人的声音,所以才会这么晚注意到这点;不过那有点茫然的语气和声音确实属于特丽法斯基亚塔。
「省吾殿下,您醒过来了吗?」
大概是听见了省吾的声音吧?声音的主人这么询问。没错,这个有点奇妙的口吻是在『血族』的『庭园』里成长的特丽法斯基亚塔特有的腔调。
不过……
(为什么特丽法会在这种地方呢?)
「省吾殿下——」
特丽法斯基亚塔从空隙里探出头来。
然而……失明的她并没有看着省吾。由于眼睛看不见的缘故,那双眼睛总是聚焦在无穷远处;不过她的耳朵能透过声音的迴响确实地捕捉到对象物的位置。当然,她也不可能无微不至地明白省吾的所有感觉——不过大概感觉得出心跳与呼吸的变化吧?只见特丽法斯基亚塔露出睡眼惺忪的笑容,说着『您没事啊』。
「特丽法——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因为有人在叫我。」
「『有人在叫你』?是谁?」
「是——」
轰然巨响盖过了特丽法斯基亚塔的话。
同时冲击晃动着驾驶者室。看到空隙另一头的特丽法斯基亚塔失去平衡,省吾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来。
「特丽法!」
特丽法斯基亚塔彷佛掉入坑洞似地滚进了驾驶者室,省吾张开双手抱住了她。
「是〈绝对神〉吗?」
现在这个地方能够发挥如此强大——足以撼动大地的力量的,只有聂罗那具拟神机而已。由于〈渎神之主〉依然倒卧在地上,因此省吾还是看不到〈绝对神〉的身影……不过〈绝对神〉正不断放射出刺眼的圣光。
(糟糕……)
省吾心想。
虽然自己瞬间把特丽法斯基亚塔叫进了驾驶者室里,但考虑到依然危机重重的情况,刚才果然还是应该指示她赶快逃走才对。当然——聂罗也不可能眼睁睁地放过她就是了。
「——是大家叫我过来的。」
特丽法斯基亚塔在省吾的怀里这么说。
「咦……?」
用走调的声音回应了特丽法斯基亚塔后,省吾才注意到那是方才对话的后续。
她正在回答呵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这个问题。
「你说大家——」
「是〈族长〉、是哥哥、是姊姊——就是大家。」
以极为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么回答后……特丽法斯基亚塔的声音却像是感到困惑似地摆荡起来。
「因为大家一起叫我……所以我不知道那是谁……不过……就是大家。」
看来她虽然听见了『血族』的呼唤声,却无法个别判断出那个声音是谁的样子。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族长〉——也就是特丽法斯基亚塔的母亲,塔耶妮亚塔,同时也像是其它的『血族』。他们的声音特徵似乎混在一起的样子。
「不过『血族』的人……」
如果聂罗的话可信,他们全都已经死了。
倘若不是那样的话,〈绝对神〉的那股力量也就无法解释了。他们确实已经惨遭肢解,并且被当成〈绝对神〉的零件使用。
如此一来……
(幽灵?不对——等等。)
这里是索隆,是神实际存在的世界。
所以省吾那个世界的常识未必是正确的。
(就连『神』也是一种类似残存思念的存在。)
那么神之血脉的继承者们身上会不会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呢?
奇蹟术原本就是仗着神的权能随意操控周遭物质的技术体系,那么自已的意志与话语——虽然并不完全,但那碎片会不会也能像所谓的化石一般,刻印在周遭的物质或自己的遗骸里呢?
(也就是说,『血族』——〈绝对神〉正呼唤着她吗?)
「省吾殿下?」
特丽法斯基亚塔那仍旧傻愣愣的表情里流露出对省吾的关心。看着这样的她,省吾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如果特丽法是被『血族』叫来的——为什么不是去〈绝对神〉那边,而是来到这里呢?不……再说,『血族』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呼唤特丽法斯基亚塔呢?)
如果是顾虑省吾的生命安全的话,特丽法斯基亚塔大概会直接这么告诉省吾吧?而且省吾也想不到比起塔耶妮亚塔他们的呼唤,这个仍受到气血族b的使命束缚的少女有什么理由要以自己为第一优先。
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还试图跟省吾性交,好得到他的精种。就算特丽法斯基亚塔是个再怎么不知世事的公主,应该也能明白弓这里是战场乙逗点程度的事情才对。
「特丽法……」
「是。」
「『血族』的大家已经——」
说到这里,省吾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她对『死』这种概念到底理解到什么程度呢?在『庭园』里,派不上用场——无法播种和受孕的孩子们就会在『回归尘土』的名义下惨遭杀害。省吾认为那种行为里并没有罪恶感,也认为作为那种前提的『死』对他们来说相当无足轻重。
不过……
(那时特丽法哭了。)
她杀死艾雪的那个时候。
虽然她总是露出和缓的微笑,完全没有换过其它表情,省吾却在那时看见她的眼里流出了泪水。对于不知道朋友这种关係的特丽法斯基亚塔来说,艾雪大概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吧?就算——那是充满欺瞒又自私的关係。
所以她哭了,她的心里确实存在着名为悲伤的感情。
正因为如此……
省吾才会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你的伙伴全都已经死了』。
如果要告诉她的话,省吾就不得不提及她的伙伴们死亡的理由。『血族』因为本身的特异性而被杀害,并且取代了『圣遗物』作为〈绝对神〉的零件——
「……等等。」
「是,我等。」
虽然特丽法斯基亚塔误会了省吾不自觉从嘴里吐出来的呢喃而老实地这么回答——省吾的意识却快速地归纳出一个想法。
『血族。』
『圣体。』
『〈绝对神〉。』
『〈渎神之主〉。』
『同型机。』
『分歧的后裔。』
(对了——虽然忙得没有机会尝试,不过我也是个广义上的『血族』。)
『血族』之长塔耶妮亚塔是这么说的。
那么省吾的身体不也称得上是『圣体』吗?
正因为遗传基因和『神』的很相似,省吾才会跨越世界与世界的障壁被召唤到这个索隆。毕竟召唤术式——就连〈雷涅盖德〉的人也无法彻底理解的样子——是靠着某种『共鸣』将被召唤者拉进这个索隆里的,所以『血族』才会逼迫省吾让特丽法斯基亚塔怀孕生子。
也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