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肌肉男的第二天就是星期六。我在快到中午的时候醒来,觉得房间格外安静。脑袋昏沉沉想睡,打开窗户后,秋天的空气逐渐盈满肺部。天空彷彿是刚打磨好的玻璃桌,宽广清澈。这就是所谓的秋高气爽吧。
大概是全球变暖害的,夏天拖拖拉拉地加班,冬天则是规律地準时到来,所以感觉秋天这个季节在这几年,就像是镰子追赶小偷般神速,一下子就过去了。也许这只是我失去了单纯享受季节变迁的悠閑。
在房间把不知道看了几次的漫画再看完一遁之后,打混一下再下去客厅,泡了碗泡麵来吃。父亲上班,母亲跟奈奈子去买东西。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
只能看漫画打发时间的秋季时光,食欲不振的秋季时光,最提不起劲的秋季时光。
但是,下午开始就有精神奕奕的人们打手机给我,电话就像是运动会的投篮比赛般响个没完。首先第一个打来的是一次就能吃掉五包一组泡麵的鲔鱼肚初中生阿船。
「唷,我有晒衣竿英雄的后续消息。」
严禁烟火的闷热声音。明明我也没问,就自己开始说了起来。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比平常还低落,我努力不要错过回应时机地不停附和着。
结尾是「我要查明MB的真面目」这完全猛烈燃烧的声音。接下来明明就要进入越来越冷的季节,这家伙却闷热更甚于大太阳底下的水泥地。我怀疑起对方跟我在同一个地方吗?阿船兴高采烈的声音让我觉得跟南方国度的居民搭上线了。
「你声音听起来有点忧郁呀,要好好吃饭喔。下次再聊啰,少女大神。」
烦死了。这家伙的脑袋里就只有食物和地方都市传说。
彷彿是打到报时台般,一个人讲个没完的阿船挂上电话,通话时间三分十七秒。我是第一次只靠附和别人就结束一通电话。
第二个打电话来的,是利用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时阅读包上书套的美少女游戏攻略本,可以享受彷彿正在玩游戏感觉的美少女游戏界之王——草一。顺带一提,王之上还有更高的神,不用说就是我。我希望早点被视为那个世界的平民。
「少女大神,你今天有事吗?方便的话要不要过来玩?我家有个特别来宾。」
反正待在房里我也没事干,于是到了草一家去。
特别来宾是谁呀?该不会是美少女游戏界的皇帝吧?就算是,也还是比大神低阶,真是讨厌。
在草一家的人,是似乎跟美少女游戏无缘的美少年——桑岛。
然后草一、桑岛与我三个人一起玩了恋爱模拟游戏。草一与桑岛起初因为很久没交谈而有些尴尬,但随后交谈越来越热络。我看到两人的互动大为吃惊。这两人小学的时候,一定聊天很有默契,就像近距离传接球那样有搭有唱吧。彷彿有很多话想说,两个人谈得非常开心。接着,喜好女色的笨蛋桑岛,说下次找班上的女生,男女共六个人一起去唱KTV。真是求之不得,谢天谢地我能跟美少年当朋友。话先说在前头,我也跟桑岛变成好朋友了。桑岛似乎发觉到自己就算喜欢小鸟儿,但也照样喜欢其它女生。所以,他说不会视我为情敌了。这家伙依然是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人。
从草一家返家的路上。
阿船发来了简讯。
标题【地方都市传说邮寄名单信息】。
我不记得我有登记加入这种名单。星期一去学校,我要去问怎么退出。
【地方都市传说预告。今天出现的不再是自动贩卖机的传闻,而是另一个新的。就是明天在真幌市市民会馆会发生举世震惊的大事。请等待后续消息。】
地方都市传说好像有个规则在。就是一旦出现其它新传闻,先前谈论的地方都市传说就等同于结束了。
阿船应该会立刻倾注全力查明这个抽象的传闻吧。
嗯?真幌市市民会馆?那不是小鸟儿明天要登台的地方吗?这个偶然也太让人不舒服了吧。
明天,我会去市民会馆,可是我当然不想跟地方都市传说扯上关係。该个会,只要我不唤醒艾莉雅丝,就不得不被地方都市传说给耍得团团转吧?
回到家里之后,我反省了这种愚蠢的念头。果然,房间内格外安静。我忽然发现,之所以如此安静,理由再单纯不过。因为艾莉雅丝变成了普通的公仔,所以房间才这么安静。
涌起得唤醒艾莉雅丝才行的念头,让我感到羞愧。我对无表情的公仔道歉,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一天,我最后交谈的对象,是在晚上九点之前打电话来的小鸟儿。
她说明天会去学校从头到尾排戏一次。她告诉我从头到尾排戏,意思就是一口气把一齣戏演完。电话的最后,她有个小小的问句。
「对不起,我可以有个任性的要求吗?」
在说任性要求之前就先道歉,真有小鸟儿的风格。这时会说不行的男生,我可不认识半个。
「怎么了?」
「我在想呀,春男明天早上可不可以来接我呢?因为要直接在会场集合,所以我想跟你一起去。虽然先说了对不起,这还是很任性的要求吧……可以吗?」
我大声地直接回说:「我会去接你的!」声音可能大到电话另一头的小鸟儿都希望调小话筒收音的音量。
「呵呵,我好开心。那我等你喔。」
「嗯,明天还要早起,小鸟儿早点睡吧。为了明天得好好睡一觉。」
「嘿嘿,你说得对。」
她发出彷彿见得到笑容的笑声。跟小鸟儿交谈,根本不需要视频电话。我觉得透过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是怎样的表情。这话听起来好像挺烂的,不过,一跟小鸟儿交谈,我偶尔就会浮现出这种肉麻的话。
「那就,明天见啰。」
「嗯,早点睡吧。」
「嗯,晚安。」
「……」
「……」
一片寂静。手机也把电磁波另一边小鸟儿身边的寂静传了过来,电话还没挂断。
「小鸟儿?」
「嗯?春男同学,怎么了吗?」
「我要挂电话啰。」
「好。晚安。」
「嗯,晚安。」
「…………」
「…………」
「小鸟儿?我挂电话啰。」
「嗯,我不想自己先挂断电话,春男同学你挂断吧。」
「哦,这样呀。这样,感觉很难挂断呀……对了,我们数一、二、三后一起挂断吧。」
「好。那开始数吧。」
小鸟儿与我开始说着「一、二——」拉得特别长的口令。就在两个人都快要没气的时候,才像是换气般地说出「三」。这种结束电话的方法真像在开玩笑。
「………………」
「………………」
「小鸟儿?」
「嘿嘿嘿,我挂不断跟春男同学的电话呢。好伤脑筋喔。」
这样下去,我跟小鸟儿就会一直通话直到电池没电。不,要是电池没电了,还有插上充电器这个好办法。
宛如脑袋有点变笨的情侣们,我与小鸟儿就这么交谈起来。提供手机免通话费优惠的企业,一定会赚大钱的。
随着通话时间的延长,我也慢慢恢複了精神。果真与小鸟儿交谈就是最快乐的事。
这一天我跟小鸟儿到底讲了多久电话,很抱歉,我不告诉你。提示就是我不好意思让小鸟儿打来的电话持续下去,所以一个小时后就挂掉换我打过去。虽说是马上重打,但要马上挂掉电话也很难做到。我可以轻易想像到第二个月的手机通话费自动扣缴后,自己遭到双亲斥责的样子。我们的通话结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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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星期天。捲曲的云朵宛如悠游蓝色大海的鱼群飘过天空,今天是空气中残留着夏天味道的温暖秋天。如果是阿船,应该穿件T恤就可以度日了吧。我走在通往小鸟儿家的路上,穿着冲浪品牌的薄外套,就算太阳下山后气温下降也不怕。徒步大约十五分钟。因为这条路两旁都是相似的房子,走起来感觉像是在看重複播放的影片一样无聊。但是,因为要去接小鸟儿,所以心情当然还不赖。
在完全没有车子其实可以不管的红绿灯底下等待,我四处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检查前天与肌肉男战斗后的伤势。恢複力依旧良好,身体轻快得感觉现在立刻可以去野餐。
今天小鸟儿的话剧社要参加地区大赛。
心情也很轻鬆。
早晨六点,小鸟儿的母亲出来替我开门。她比我班上大多数的女生可爱多了。对了,听说小鸟儿的父亲是单身赴外地工作,所以不在家。听起来有点可怜。必须在见不到可爱妻女的情况下工作,父亲的辛劳真的非笔墨能形容。
「春男,小鸟儿在房间里,请进。」
打完招呼后我立刻朝着小鸟儿的房间走去。
我打开小鸟儿的房门,映入我眼帘的影像,使我就着手握着门把的状态下整个人僵住了。满室阳光的房间内,有可爱的小东西与玩偶,还有,小鸟儿。
「喵呼。」
不是哪里有小猫在叫,这是发自人类嘴巴的声音。这是正在换衣服,脱了睡裤,睡衣底下露出纯白内裤下半身的小鸟儿嘴里发出来的声音。而且,睡衣几乎是肤色的。睡衣宛如泛红的肌肤般混了点橘色,材质是丝绸般有着光泽的布料。乍看之下,彷彿光着上半身。
「啊、啊、啊。」
并不是哪里跑出一个进行发声练习的剧团团员,这是从我口中发出来的声音。我内心动摇到几乎是凄惨不堪。看样子我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看到可爱女生内裤会说眼睛吃冰淇淋的大叔境界。别说是吃冰淇淋了,这刺激太强烈了,让我脑袋一片空白,同时整张脸都变红了。抱歉我还这么纯情。
「啊,春男同学,早安。谢谢你来接我。」
超性感的肤色睡衣,很像没穿一样。仔细一看,内裤上面还有精緻的刺绣图案。炫目的大腿,皮肤洁白得感觉血管要透出来了。不行不行。我就像是看着漫画周刊开头的写真女星一般,目不转睛认真凝视着小鸟儿。儘管如此,她对我这个样子却不怎么在乎,眼睛是睁开了但还一脸睡眼惺忪,脸上浮现浅浅微笑看着我。
小鸟儿铁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她完全一副平常心的样子。应该是因为讲了太久的电话而睡眠不足吧。「我刚起床的时候脑袋会不灵光。」她在电话里这么说过。顺带一提同样睡眠不足的我,脑袋清楚得犹如万里无云的秋天晴空般。打从刚刚开始。
「小、小鸟儿,我我、我去走廊等你喔。」
「等、等一下嘛。」
小鸟儿双手抓住想要走出房间的我的手,露出花朵绽放般的笑容。睡到骨碌碌捲成圆圈模样的刘海真可爱。这还是我第一次脑海中浮现骨碌碌这种拟声词。
「留在这里嘛。」
这时我才发觉到。我还以为是肤色睡衣的胸口隆起的内侧,不是肤色的丝绸,而是肌肤。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都没有扣。不是锁骨清楚浮现出来的睡衣,不是看得到胸口乳沟的睡衣。这些全都是小鸟儿的肌肤。
「不,这样,我、我有……」
如果警察在场,应该会对我盘问,以举止可疑为由,要我跟着去警局一趟。
「从这样的早晨开始,春男同学就在我的房间,感觉好像是我们一起迎接早晨呢,好高兴喔!你就坐在床上,等我一下下,好吗?」
可能是刚起床,小鸟儿平常软绵绵的语气变得更软,脸上露出如同在做梦般的微笑。我死命不让自己的视线往下跑。不对,往上看也不妙。因为上面有含蓄但确实是胸部的乳沟。要是掉进那条沟,一定没有办法活着回去的。现在不是想这种蠢事的时候。不过往下看也很惨,因为那里有个东西让我想要重新思考白色居然是这么性感的颜色。「好吗?」小鸟儿说着拉起我的手,我的视线因此忽然落到她的脚边。
我吓了一大跳。小鸟儿的两边脚踝上,是脱下来的睡裤。皱皱的丝绸。比起偷瞄到胸部,或是偷瞄到内裤,这看起来更为性感。你应该也会赞成的,不赞成的就请骂我:「你这个变态!」
「小鸟儿,你说要我等一下,请问,是要等什么?」
「……等我换好衣服……啊!可是可是呀,春男同学是男生,待在这里的话我挺伤脑筋的呢。我会不好意思。」
突然,出现了比起不倒翁会动,或是遭到肌肉男攻击,更严重的大危机。
小鸟儿的脸颊似乎因为不好意思而染上了红晕。虽然我想不会吧,但看样子小鸟儿现在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露出眼神往上的不安双眼,她说了一句话:
「你看到我的内裤了吗?」
我,投降。
因为,就在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在旁边还是看得到她露出来的内裤。
星期天的早晨,在播放给幼童看的英雄动画时间,却出其不意地看到纯白色的东东。抱歉,对不起,我指的是在小鸟儿前面,点缀了三个蕾丝粉红蝴蝶结的那个东西。因为小鸟儿是蜚子,光是感觉到这样的存在在身边,我的身体能力就会急速提升。你应该懂我想说什么吧?由于我的动态视力也提升了,只要我睁大眼睛去看,视线中的东西便犹如烙印在眼里。
我像是逃命一样冲出房间。
真是的,到底是哪个混帐,贩卖会让人错看成肌肤的睡衣裤这种东西。
我想跟这家伙说一句话。
干得好呀混帐。
我跟小鸟儿感情很好地走进会场,然后留下要做开演準备的她,自己在馆内閑逛。
不久之后小鸟儿就要登台表演了。
真幌市市民会馆约有三百个座位,平时除了话剧,好像也会举办相声、演讲、音乐会、日本舞蹈、钢琴发表会之类的活动。是个设有剧场舞台的会馆,拓展了艺术表现各种可能的空间。由于基本上就是设计给舞台剧演出用的,所以据说舞台、灯光、音响设备都是县内首屈一指的。这是我在大厅閑晃时获得的信息。虽然这些厉害的东西我不是很懂,但要说我确实懂的地方,就是这里很明显跟学校的体育馆等级大不相同。我很中意座位,像市内公交车座椅一样坐起来很舒服,不是学校那种坐了会屁股痛的椅子。今天要在这里登台的,是这一带有话剧社的四所初中。观众席坐满了像是初中生的人,还有演出者的亲友们。
开始入场之后我坐在观众席后方,视线前方看得到舞台。现在没有打灯光,是个充满黑暗的空间。一想到接下来小鸟儿就要站在那里,如同自己接下来要站上舞台一样,我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坐下后,我静不下心来,就在我盯着节目简介看的时候,我们学校的剧目开演了。
观众席的灯光调暗,观众们的视线集中到舞台上。
初中演员们沐浴在炫目灯光下。音响设备不愧是市内第一,在适当的时间点,变成了有效果的声波。原本想说其它学校的表演也看个一出好了,毕竟是初中生,应该有很多笨拙之处吧。然而,像我一样没什么看戏经验的人,对于每个演员都能牢记那么长的台词皆大感惊讶。即使多少有点吃螺丝,动作有点不自然,但扣掉这些之后还是很优秀。厉害得让人佩服不已。
就在小鸟儿登台,跟其它角色不停对话的时候,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小鸟儿的角色虽然是公主,但并非主角。儘管她在舞台右侧或左侧说台词的机会比在舞台正中央还多,但我发觉到自己在下意识中始终注视着她。
应该是因为舞台上我只认识小鸟儿吧?
小鸟儿说台词的时候,我就看着她的脸。
有人对着小鸟儿说台词的时候,我就看小鸟儿听着台词的表情。
如果是某人跟某人在对话,小鸟儿在舞台旁边听着对话的时候,我就在看她是以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动作在听别人交谈。
有两个演员在舞台右侧激烈争论,小鸟儿安静地伫立在左侧,舞台上共有三名演员。坐在后方位置的我,发觉了一件事。有很多观众,脸都朝向小鸟儿所在的舞台左侧。一般来说,视线应该会锁在正在说台词的那两个演员身上才对。
小鸟儿嘴巴发出来的声音,非常自然,足以引人进入故事的世界。动作也是如此。因为认识平常的小鸟儿,所以我实在大为震惊。她简直判若两人。因为是话剧,因为是演戏,演成别人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只有小鸟儿彷彿变了个人。其它人,看起来就像是正在演戏的初中话剧社社员。
舞台上的演员,彷彿也受到小鸟儿散发的张力所吸引。
儘管话剧的主角不是小鸟儿,但她在舞台上的时候,她就是重心。来自观众席的视线也集中在她身上。这就是存在感。我想这是小鸟儿远远胜过他人,压倒性的存在感。众人好像是借着看小鸟儿来充份享受这齣戏。
有个念头纠缠上我的脑袋。
这样的小鸟儿,喜欢上我这个人了。可是,她并不是喜欢我这个人本身,而是因为她是非人存在,在这个原因的影响下才喜欢我的。我拥有无条件遭到非人类爱慕的宿命。
这样子,不是很奇怪吗?
意思就是,我不能被小鸟儿喜欢吧。
因为,靠着这种原因受人喜欢,我觉得非常狡猾。
吸收了舞台上的声光,演技越来越起劲,我望着聚集了会馆里所有视线的小鸟儿。在舞台上完美持续地演出另一个人的小鸟儿,跟那个与我讲手机讲很久的小鸟儿截然不同,感觉已经变成我不认识的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