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宛如水压非常不足出水微弱的莲蓬头喷出来的雨从早上就开始下。要用拟音词来说的话,就是介于淅淅跟飒飒之间。即使如此,我还是跟小鸟儿一起上学,内心是夏天的无云晴天。我心情愉快地抵达教室。对于小鸟儿与我一同进入教室一事,班上同学现在已经当成是日常情景司空见惯了。人类适应环境的能力真是伟大。清爽的早晨。但是一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就有股讨厌的预感窜了上来。
因为早晨班会开始前的这个时候,阿船摊开了书。
如果那是《ASCII周刊》或《ASCII月刊》,就表示今天也有个和平的开端,但阿船现在摊在眼前的,是大张的住宅地图(注:住宅地图指的定标出特定地区内每户人家姓氏的地图)。
这表示的意义只有一个。我会认为他是在思考有什么地传发生了,也是很自然的反应。
正当我打算询问阿船是不是开始传什么八卦的时候,他主动把身体转向后方,低声说了句「哦,是少女大神呀」。打从变声之前开始,他的声音就是一点也没有少年的感觉。筑地市场进行早晨贩卖时,随处都可以听得到跟阿船很像的声音。
「就在刚刚,唔,其实也是今天早晨的事情啦。校门口有个穿和服的小姐,问我说『请问田中春男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咦?什么东西呀?」
大概是阿船低低的声音变大的影响吧,教室内的好几个男同学,凑到了我的桌子周围。「我也看到穿和服的女人了!」、「她有问我少女大神的事」等目击证词涌现出来。
于是,我把他们的话统整起来。看样子今天早晨,校捨出入口才开放没多久,一大早在真幌中的校门口,出现了一名穿和服的女子。据说那名女子到处打听我的事情。提出的问题似乎是「请问田中春男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而且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班上好几个目击到和服女的男生,提供的目击证词与此别无二致。就在我走向与小鸟儿约好碰头的小田桥的时候,和服女正在真幌中门口。听说她在校门口待了五分钟左右。上学的学生越来越多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我还是毫无头绪,聚在我桌边的男生们中的一个说道:
「是不是有人想调查少女大神的背景,所以找徵信社来?」
「你白痴呀,哪有侦探会穿着和服工作的?」
不知道是谁理所当然地吐槽回去,于是一群男生笼罩在和缓的笑声中。
我询问自己在意的事情。
「请问一下,我知道那个女子穿着和服,不过有人看到她长什么样子吗?」
除了阿船之外的人表情都起了变化。每个人都露出心神蕩漾的视线望向空中飘移,用宛如没气的可乐股甜到愚蠢的声音呢喃。
「我觉得第一次衬人告诉我所谓『美丽』一词是什么意思。那个人真的是个蕴藏着春天的温柔与秋天的静谧的女子。」
就像是开玩笑一般,男生们异口同声起来,让人噁心的合唱,指挥是哪位?
「没错,她是个漂亮得像是朵花的人。」
「啊啊,她伫立时如月亮般稳重。」
「嗯,还有双深如大海的眼睛。」
我十分清楚了,就是有个外表美到班上男生都化身成创作很烂的诗人的女子,在认真打探我的事情。
面对宛如仲夏将至的消防用水中的孑孓般涌向我位置的男生们,我无可奈何地试着询问另一件我在意的事情。
「那位蕴藏着春天的温柔与秋天的静谧的女子,呼,称呼好长。你们对她说我是个怎样的人?」
这次包括阿船在内,所有人的表情都有变化。每个人都露出意志坚定的眼神,以毫无迷惘的声音说道:
「我们说你是神,恋爱模拟游戏的神」。
午休时间。到话剧社社办去的小鸟儿,在下午的课程开始之前,还有很多时间的时候回到了教室。平常的小鸟儿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午休时在教室尽量做发声练习与柔软体操,或是独自念诵剧本。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却觉得怪怪的,于是,我走向回到座位的小鸟儿,找她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
小鸟抬拾起她低垂的脸,大大的双眼之中摇曳着严肃的神色。她以泄气的声音说道:
「……那个,我有事情想跟春男同学商量。突然从社办消失,好像会回来的样子。」
没有主词。这是新的谜语吗?
会突然从社办消失,可是最后好像会回来的东西是什么?
是不是所谓的幽灵社员呀?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答案太简单了。我心想是不是要自信满满地这么回答,同时看着小鸟儿。她露出彷佛是正在演出悲剧女主角时的苦恼神情。我吓了一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似乎是要填补化为沉默的尴尬时间,小鸟儿开口了。
「社办里面呀,有好几套衣服,从衣柜消失了。昨天社团活动结束之后,明明就收在里面的衣服却不见了。而且还有这样一封信。」
小鸟儿战战兢兢拿出了一张纸,我接了过来。是张像是影印纸的白纸,上面写着:
「衣服暂借一下,今晚会归还。」
只有这么简单一句话。不过比起上面写什么内容,我更吃惊的是文字的形式。这封信就像是出现在低成本深夜戏剧中的绑架犯那样,是从报纸上切割文字下来拼凑而成的。
「小鸟儿,这是什么?」
「这封信放在衣柜上面。老实说,我是看到这封信之后,才发现服装不见了。这还是第一次发生的事情。」
「其他社员知道服装不见了吗?」
「嗯,因为呀,社办里面还有好几个学长姊跟学弟妹在。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小鸟儿疑惑地歪着头。声音听起来彷彿是刚诞生就立刻破掉的肥皂泡泡般地虚幻悲惨。
「春男同学,我有事想拜託你。」
「好呀,儘管吩咐。」
「呵呵,谢谢你。就是——」
「嗯。啊,在说出来之前,小鸟儿你先维持住头侧一边的样子。」
我支撑住小鸟儿歪着的头部顶端,像是摸摸头安慰她,把她的头摆正。
「谢谢你。我每次一有什么烦恼,就会忍不住歪头猛想,不知不觉中就变成这样子了。我好像比一般人更多这样子的习惯呢。春男同学,下次你发现到我有这样的话,要帮我纠正喔。」
小鸟儿少根筋到一旦歪头,就会不知道什么时侯恢複原状才对。普通人应该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吧。不过,我完全没有要在这里吐槽的意思。我应该说的话是这一句:
「好,我会帮你的,包在我身上。」
我抬头挺胸,欣然就任在小鸟儿歪头的时候替她复原这个工作的负责人。我打算做到不让任何人能够挑剔。
「呵呵,春男同学真可靠。啊,那么,我们继续来说服装的事情吧。因为社办是多用途的,所以今天从第一堂课开始到中午,好像都没有拿来上课的样子。所以,话剧社指导老师新藤老师早上就上锁了。刚刚我去老师办公室问到的,说老师锁门大概是早上八点左右。」
话剧社的社办在校舍三楼。现在可以引导出来的,就是单纯的犯案时间。
「也就是说,服装是在昨天社团活动结束之后,到今天早上八点新藤老师锁门之前这段时间被拿走的,对方还很礼貌留下一封信是吗?」
把已经发生的事情叙述一遍,距离推理出真相还很遥远。我与小鸟儿两个人,苦着脸互看对方。
「……请问一下,今天晚上,大概七点左右,春男同学有空吗?」
「嗯,有呀。」
「社团活动结束之后,可以跟我一起躲在社办监视吗?拿走服装的人在信上写说会来归还,我得问清楚为什么非得把服装拿走。说不定,对方是个很想要演戏但是又害羞到不敢入社团的人。」
如果是害羞而不敢入社的学生,那应该不会擅自在社团活动结束之后,把服装从社办拿走吧。而且也不知道对方的使用目的为何。不过,这些小地方等抓到犯人之后再来问清楚就好了。
身为受到小鸟儿请託的男生,我充满了干劲。我就让你见识看看,不使用晒衣竿,我也有办法解决麻烦。
放学之后,等着走出校捨出入口的我的,是彷佛纯白床单湿了一整面的下着雨的天空。运动社团好像改成了室内练习,操场上没听见精神奕奕的声音。从校门口开始,我与解决地传小组成员中不可或缺的敢死队队长一同回家。一说是大步往前跑的鎌子,应该大家就知道了吧。
「下雨天不用来接我没关係啦,这样身体不就会弄湿了吗?」
鎌子闪耀光泽的毛皮扭转般地抖动。啪啪啪,雨滴乱飞。看来它不会冷,似乎是洗完澡之后心情大好的样子。
「汪汪。」
这两声汪的意思应该是「我不要,我就是要来接你」。
我的专长,是攻略恋爱模拟游戏以及只适用在鎌子身上的听懂狗语。我无法自豪什么。还有,就是很清楚晒衣竿的种类,同样也不是什么好自豪的专长。昨天鎌子虽然生气,但看来它心情已经转好。
「谢谢你喔。来吧,我们回家吧。」
「汪。」
鎌子愉悦地迈开脚步,地上到处都是积水。
鎌子的前脚快乐地溅起水花,但是,我已经注意到它的身体正在不停沾湿,短短的狗毛湿搭搭的。有个方法能让杜宾狗进到我拿着的雨伞底下。
我在鎌子面前跪下去,回头对它说:
「我背你,跳上来吧。」
「汪——」
我拿下登山背包。鎌子小心翼翼地把前脚搭在我的背上,然后慢慢把身体凑了上来。我右手拿背包,左手抱着鎌子的臀部,然后起身。鎌子的脸靠在我的耳朵旁边。代替两手都没空的我,鎌子的前脚灵巧地抓住伞柄。我与鎌子和乐融融地躲进伞下。
该说是由大型狗与人类共同合作的男女共撑一把伞。藉着人背狗完成的。
我好想把这个情况拍成影片,送去给徵求观众投稿宠物影片的电视节目。应该可以拿到奖金吧。
「这样的姿势会不会不舒服?」
我生平第一次背杜宾狗。不对,是第一次背人类以外的生物。
「汪、汪。」
「如果不舒服,要好好告诉我喔,那样我就不背你了。」
耳边传来鎌子响亮的叫声,震动着耳膜。汪两声的意思是「不要」。
就在我背着嫌子走过好几个红绿灯的时候,它给了我一个带有问号的叫声……
能把叫声这么漂亮加上问号的狗,我只认识鎌子一只。真不愧是只多才多艺的狗。
「汪?」
我觉得似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我看着鎌子的脸,说道:
「没问题的,一点都不重喔。鎌子身轻如燕呢。」
千万不可忘记,鎌子是只母狗。即使它是谷崎便利商店的优秀警备犬,内心依然是个少女。我只认识鎌子这只会在意自己体重的狗,不愧是优秀的鎌子。
「……汪伊——」
鎌子趴在我肩膀上低着头,发出宛如出生三天的小狗高又细的叫声。其实还满可爱的。大概因为是这样吧,所以我有点改变心意想要开点小玩笑看看。
「我还是觉得,鎌子的身体……好像有点重。」
「汪喀。」
没有任何準备动作。鎌子的牙齿,直接咬上我的脖子后方。
则则没有流血,但脖子被夹在两侧包过来的上下颚犬齿之间。这力量比身高二十公分的艾莉雅丝用她的双手勒住我的脖子还要大。突然之间我的额头冒出冷汗,沿着下巴不停地往下流。我真是个学不乖的家伙,昨天明明也是对艾莉雅丝开体重的玩笑,才刚刚受到教训的。
「我骗你的啦!鎌子你真的很轻盈,我可以永远背着你都没问题!」
如刀般的闪亮犬齿包夹着的状况解除了,我感到一股彷佛醉心的放鬆感。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对背在背上的鎌子,说任何坏心眼的话语。我一点都不想随便经历「九死一生」的险境。
「汪——」
我一面牢牢抱着背后鎌子的臀部,一面大跨步跳过路上积水给它看,使尽全力呈现出「鎌子的身体真的很轻盈喔」。配合着我的跳动,鎌子双手夹着的伞柄也上下移动,伞摇曳得就像是在转圈。
我把头往右边偏,控诉自己的疼痛。接着看到鎌子笑容满面。少女的心情似乎恢複了。它的嘴巴以让人怀疑的宽度裂到两侧耳边,露出成排又尖锐又洁白的牙齿,红涧的舌头垂到下巴下面去,眼睛眯得像是看到什么炫目的东西。
老实说这张笑脸充满危险。这个感想单然不能直接说出来。要是说了,接下来鎌子如枪矛的尖锐犬齿铁定会刺进我的脖子。沉默是金,祸从口出。
儘管如此,因为鎌子非常喜欢凶暴的笑容,所以我还是先只告诉它我喜欢它的笑容。于是鎌子越发笑逐颜开。
其实这放学回家的路途还真是美好到刺激与欢笑不断。
要是一如往常跟鎌子一起定到我家那就头疼了。平常我先到家之后,鎌子就必须独自一人(我不想说用一条或一只说它)回去谷崎便利商店。这样的话鎌子会淋得一身湿,所以今天两人同行就到谷崎为止。在抵达之前,我先把莱慕的事情告诉鎌子。就如同我对待艾莉雅丝一样,可能会跟地传有关的事情我全部都会说给鎌子听。要是不早点把情报转达给解决地传小组成员敢死队长,后果可不是脖子被轻轻咬就能了结的。我们到了谷崎的后门,然后我用手帕替鎌子擦乾淋湿的身体,对它我可是女士优先的。当然,我也想对鎌子以外的女性展现绅士风範,不巧的是没有人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窗边桌上的艾莉雅丝就转身过来。
「春男,你回来了呀。是说呀,你今天没有跟鎌子一起回家吗?」
「咦,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春男打开家里大门的声音传来的时候,那边……没有啦,没什么事情。」
一瞬问看了窗外一眼的艾莉雅丝,彷佛是想矇混什么般地笑了笑。她应该是看到了什么吧。
「奇怪,那是什么?」
艾莉雅丝的表情眼看着就皱起了眉头。宛如雷达的视线停在比我的脸更下方的位置,瞄準着脖子附近。
「……是吻痕吗?」
看样子,杜宾狗女士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了轻咬的痕迹。我不敢去照镜子。
「不是啦,这是鎌子弄的。与其说是吻痕,不如说是……」
死亡之痕。因为这是首度让我意识到死亡的伤痕兼印记,跟吻痕那种使人满心雀跃的桃色内出血的形成原因并不相同。但是,艾莉雅丝没有问我鎌子为什么要咬我。即使我告诉她今天我背了鎌子的事情,她也没有回应。
「事情就是这样,为什么不让鎌子淋湿,我们回家的时候只能共撑一把伞。」
不知不觉中,我的口气从说明原因的状态,变成了有如辩解外遇的男人一般请求原谅的样子。八成是因为艾莉雅丝的视线就彷佛知名刀剑锻造师路克.恩斯华滋的刀剑一般,闪耀着诡异的光芒(注:三浦勇雄《圣剑锻造师》的主角。)。
「我说呀,春男。」
「怎么了?」
瀰漫着一股艾莉雅丝很有可能大叫「你给我跪下」的气氛。她鼓着一张脸,表情满是愤怒。
「……我也可以,在你脖子上留下那个痕迹吗?」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总之还是立刻回答:
「不要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什么意思嘛!有什么关係就让我留嘛!」
不知道为什么,艾莉雅丝变得更火大。
艾莉雅丝用上整个身体,把杂誌跟漫画单行本堆叠在书桌的边缘。对一个公仔来说,这是很辛苦的体力劳动。这个行动让我涌上不舒服的预感。站在堆积出来的书山顶端,艾莉雅丝从摇晃的书本边缘开始助跑。靠近我这边的书,边缘不知道为什么有两个晒衣夹。就像是把晒衣夹当作是跳箱的跳板一般,艾莉雅丝用力踩上去,往上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