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晨的真幌市内,就像是天天都要散步的老人(现在到底是几岁以上才称为长者呀)的起跑前暖身区一样。
屁股用力抬起,行军般挥舞胳臂。脖子上围着毛巾的人零零星星的,手上也没忘了水壶,腰包装有一旦发生事情要用的这个那个的,附近的老爷爷。体重没有增减,血压比前一天高了百分之三,有高血压倾向。散步的速度分配是前半段健步如飞,后半段边休息边走。简直像是赛马时沖第一的马匹。这种马害怕的散步路线是右弯,而且还是降雨刚停的泥泞赛马场。
由于有变啰唆的倾向,这种玩笑式的解说我想就到此为止吧。用游戏「赛马大亨」(Winning Post)来比喻也许玩过头了。我想你应该会相信我,只要我玩赛马游戏,当中自己的马都会专生母马。因为我有受非人类异性喜爱的才能,因此导致游戏平衡遭到破坏。你就想成这是育马者和马主直接交易不透过拍卖,就不能赢得日本德贝的玩家的抱怨吧(注5)。
一大早打点完毕就出家门是有原因的。为了再去一趟虚幻树海,跟着莱慕、镰子、艾莉雅丝一起去。
5 日本德贝的正式名称是「东京优骏」,是日本中央赛马会在东京赛马场举办草地两千四百公尺的大型赛马。德贝(Derby一是英国着名的赛马会之一,由德贝伯爵一七八〇年创立。
对莱慕而言,难以忘怀的故人就是真魅奶奶。除了调查地传这个名义之外,我另有目的。我也想让莱慕跟奶奶通话。
不过讯号很差。短短一瞬间以为出现了四根天线,却又马上变回三根。真遗憾这个早晨以白跑一趟作收。
今天是麻耶女中的话剧公演,我跟小鸟儿约好要去看。
中午刚过我便到了小鸟儿的家,和她一起前往会场,真幌市市民会馆。和先前小鸟儿身穿结婚礼服演出的地区话剧大赛同一个场地。
我脑海的角落是噂长的事、一夜之间八个人失蹤的地传、线四、和奶奶通话、小花同学的事。感觉像是烦恼之上又有烦恼持续盖上。如同家中的插座上有扩充插座,上面又有扩充插座,无穷无尽地加上去。教人苦恼的章鱼脚一般的众多电线。用脑过度感觉脑袋的断路器都要作用了。
即使是有烦恼的时候,和小鸟儿说话还是很开心。
不知道是聊什么聊到这里,我们谈起今年秋天开始播出的动画的片头曲。
「春男同学,你有看那部动画吧?好有意思喔。我呀,会唱片头的那首歌喔,嘿嘿嘿。」
无邪的小鸟儿。她的圆滚滚大眼中,有着彷佛幼儿要展现自己做得到的事一般的天真烂漫的光芒。
「我希望能听小鸟儿唱歌。」
星期天也安静得像是样品屋的住宅区。小鸟儿谨慎地东张西望后,双手搁在我的肩膀上。
「春男同学,我希望你阻止我呀。」
「小鸟儿,这是为什么?」
「嘿嘿,那我就唱了喔。」
不愧是小鸟儿。虽然我说的意思是下次唱给我听,不过她好像当场马上就要唱。小鸟儿的脸逐渐接近我的侧面,像是要说什么秘密一样,她的双手凑上我的耳朵。声量虽小却是完美的清唱。
小鸟儿的声音让我的心和鼓膜震动,小鸟儿的叹息让我的心和鼓膜发痒。
剪辑给动画用的片头曲长度是一分半。歌唱途中,我感觉有某种柔软的东西碰到耳垂。唱完之后我用力拍手,在住宅区正中央的独唱会,来首安可曲应该也可以吧。
「小鸟儿最棒了,果然很会唱。」
「嘿嘿嘿,太好了,能讨春男同学开心。副歌的时候呀,我脚步有点不稳,所以亲到春男同学的耳垂了。」
左耳如果有人格,听了这话铁定要抗议。左耳会说「独厚右耳太奸诈了!我也要亲亲」。究竟,此刻的我在想些什么呢。还是老样子,我是个听了小鸟儿的话就会非常混乱的纯真男孩。
「没、没关係啦小鸟儿。嗯,没关係的。」
「可是可是呀,春男同学,因为,我在唱歌之前先涂了护唇膏,所以我的嘴唇碰到春男同学的耳垂后,会让耳垂湿湿诂黏的。不好意思弄成这样。」
小鸟儿的话语,强烈得跟二十万伏特的电击棒不相上下。我下半身差点站不稳。得小心一点,注意在抵达会场之前不要倒在路旁变成尸体。
这个时候,我没有发现原本盘据在脑袋中心的诸多烦恼,已经消失不见了。
要发现消失不见的事情,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不可能的。跟小鸟儿交谈很快乐,但是,让我像打麻醉一样对烦恼毫不关心的,则是另有明确的理由。
麻耶嘉诗女子大学附属国中第五十六届定期公演。
会场的正面入口看得见海报和落下的布幕。不用多说就知道是麻耶女中。麻耶女中的话剧社是历史悠久的社团,我已经先请教过小鸟儿基础知识了。
一通过服务台,我才知道小鸟儿已是名人。
「啊,是真幌中的小鸟游同学吧?」
穿着附近国中制服的女生好几个众了过来。
「上次的话剧我看了,真的演得好棒喔。不好意思,请和我握手!」
表情害羞的小鸟儿。我们瞬间四目交接,我对她点了点头。意思是不用顾虑我,讨粉丝欢心更重要。
「哇!我好高兴!谢谢你!我们可以一起拍张照吗?」
其他学校的女生和小鸟儿并肩嘻闹。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女生也接连跑到小鸟儿身边,喊着:「麻烦也跟我拍一张!」互相拍照的国中女生是无敌的。即使是静止的照片,应该也能剪下她们爆炸般的神采奕奕保留吧。
拍照完毕之后是问答时间。
真幌一中下次要演怎样的剧本?要演怎样的角色?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演话剧的?
问题就像是尖峰时段的迴转寿司店的彩绘盘子一般,节奏感十足地不断过来。小鸟儿虽然不好意思地笑着,但也一脸喜孜孜的表情一一回答。对真幌市在演话剧的国中女生而书,小鸟儿就是偶像。然后我应该是这位偶像的经纪人之类的吧,在稍微有段距离的地方站得直挺挺的。
我模糊地想着,不只是在真幌中,小鸟儿在哪里都是大受欢迎的人之际,有个奇袭般的问题投向了小鸟儿。
「请问,小鸟游同学,站在那边的那一位,该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
我如果真正是个经纪人,就会把发问者推到一旁说「这问题我们不回应」,然后把小鸟儿带离这个已经变成记者会的地方。但是我们当然不可能逃走,女生们围成的墙壁是很高的。老是听牌的星期天。
「唔,不是啦,我是……」
女生们的视线集中到我脸上。这种视线和我在真幌中按收到的同年级女生的视线不同,是在期待着什么,满是好奇心的热切视线。
小鸟儿回答。
「春男同学不是我的男朋友喔。我们平常总是一起上学,也会讨论很多事情。嘿嘿,我也曾经去过春男同学的房间喔。可是可是呀,春男同学不是我的男朋友喔。咦,春男同学你怎么了?」
好了,猜猜我怎么了?
最后终于连小鸟儿的视线都投射到我脸上。被这么多好奇的眼睛注视,我的心跳都加快了。儘管平常人们把我视为美少女游戏玩家,可我还是不习惯受到女生的注目。
这次换小鸟儿问这群女孩子。
「不好意思,请问各位同学,我该怎么做,才能进入交往的阶段?要做什么事情才能变成男女朋友呢?」
舞台上,小鸟儿应该能够演出透彻了解这世界一切的全知全能女生,然而在没有聚光灯的地方,她始终都是纯真的小鸟儿。情人的定义。倘若是恋爱模拟游戏,只要能抵达快乐结局应该就没有怨言了吧。
「我想想看喔,跟对方说『请跟我交往』,如果对方答应,那就从那时开始算是男女朋友了吧?」
「才不是呢,即使没有用言语确认,但只要是互有好感的人在一起,感觉起来就像是情侣不是吗?」
「错了啦。必须好好按部就班,接吻之后才是男女朋友吧?」
如同鲤鱼养殖场的工作人员当然要讨论鲤鱼,女孩子们谈恋爱话题是呼吸般的自然。情况热烈是理所当然。然后,这并不是我能悠哉听着爱情閑聊的时候,因为小鸟儿的炸弹发言的导火线正在火辣辣地引燃。
「咦,这样的话春男同学就是我的男朋友了吧。因为,刚刚我亲到他的耳垂,以前春男同学亲过我的嘴——」
我拉起小鸟儿的手,拔腿就跑。
差点爆炸的未爆弹。小鸟儿让我抓着的手,非常小非常柔软,结果好像是才刚听到爆炸发言,我不禁脸红。
只要有小鸟儿在,就会出现不管我做什么,都逃不了心跳急速增加的时刻。
心儿怦怦跳的将军抽车。拿「听牌」这个词比喻危机就在眼前的用法,其实也是莫名其妙。
「春男同学,我看看喔,我们的位置是在D十二跟十三,要往前走。」
在位置坐下,还有三十分钟才开演。从容不迫的行动,不会烦恼还有时间。跟小鸟儿在一起,用不着担心无话可说。
「我国小的时候看过麻耶女中的话剧……应该是小二的时候吧。从第一次开始,我就一直很仰慕她们。因为站在舞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互相衬托优点。」
「小鸟儿从国小开始,就下决心上国中要演话剧了吗?」
「嗯!我小二那时看的公演,有位演员实在是太棒了。那就是我爱上话剧的原点吧,嘿嘿。」
降下布幕的舞台的角落。幕的两侧看得到无声的摇晃,应该是麻耶女中的话剧社社员吧。有个国中生模样的女生环顾观众席。一看到我们这边,就露出彷佛是发现正在寻找的目标一般的欣喜表情。我察觉到是刚刚跟小鸟儿攀谈的其中一人。她走下从舞台通往观众席的阶梯,在观众席的人们好像没有注意到她。话剧社社员笔直地往这里走来。
「小鸟游同学,我有事想拜託你,你可以听我说吗?」
虽然加上了问号,但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要小鸟儿听了。话剧社员在小鸟儿点头的同时,继续说道。
「其实我们的一个社员,在今天最后的綵排受伤了。只是个出场时间短,在最后一幕之前有段独唱的角色。不知道能不能请小鸟游同学上台支援?」
真是乱来的要求。这跟魔术表演中魔术师指定一般观众上去同台演出可不一样。
「要唱什么歌呢?」
不是那个总是不敌现场气氛说话软绵绵的小鸟儿。一提到话剧,而且是自己可能会上台的情况,她就彻头彻尾十分严肃。麻耶女中的女生说的歌名我并不了解,但小鸟儿听了用力点头。她是当真的。
「小鸟游同学谢谢你。那么虽然很不好意思,还请你早点到后台穿衣打扮。」
小鸟儿从位置起身,宛若挖凿水晶玻璃製作而成的意志坚定的侧面。一转身面对我,她的表情就变得甜美温柔。
「春男同学,对不起。我擅自决定要上台演出。」
即使她徵求我许可她代演,我也无从多说什么。
「没关係,虽然事出突然我吓了一跳啦,加油喔!」
「好!春男同学要好好地看喔。只要有春男同学替我加油,我就能顺利演出的。」
开场之后决定要代演。某位话剧爱好者以前曾经说过,舞台上存在着魔物。意外或突发事件,看来似乎也是舞台装置的其中之一。多么神奇呀。
「男朋友同学对不起,请把小鸟游同学借给我们。」
麻耶女中的女生深深鞠躬。我意识到她说的是我的时候,我轻鬆地回了几句话。并不是真的很从容不迫,我不擅长和第一次见面的女孩打交道。只要,能高明地隐藏内心犹疑,露出自在的样子就行了。友人桑岛说过这是有女人缘的秘诀。好难喔。
「租金用自动贩卖机的两罐果汁付就好了。我期待你们的表演。」
麻耶女中的女生抓住小鸟儿的手腕,留下微笑给我后就离开了。我隐约听到的是「小鸟游同学的男朋友,真是个帅气又风趣的人呀」这样的评语。
或许这是麻耶女中的女生对小乌儿的社交辞令。不,也许不是社交辞令。说起来所训的社交辞令是什么呢?美少女游戏中的女孩们就不太说这些恭维的客套话。苦恼男人的星期天。
啊,这么说起来,我错失了询问关于小鸟儿所说的,她在国小时遇见的那位完美演员的时机了。我有点在意。
意外事件没有结束。
还有五分钟。通知即将开演的广播。我旁边空出来的位置突然有人坐了下来。
「我听说了喔。她们说你是个帅气又风趣的人云云。我可是先跟你说清楚,那种话只是女生的社交辞令罢了。你这个人,别因此得意忘形。」
「喂喂喂,这不是真的吧?」
「什么叫做不是真的?是因为你没有察觉到,那只是不具有什么特别深沉含意的讚美之词,我才特别提醒你的。那种话就是所谓社交上的辞令。」
恐怕从后方看过来连头顶都会隐藏在椅背之后的,娇小双马尾少女说道。
「不是的,我指的不是社交辞令的事情,而是莱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比起演艺厅更适合巨蛋球场的莱慕。我不曾听她提过她有欣赏戏剧这个兴趣。
「我是应麻耶女中话剧社的朋友之邀前来看戏的。虽然以前我受伤不能参加垒球比赛的时候,一边写得分表一边坐在木头板凳上两个小时也没关係,不过这种样子的椅子,一坐下来屁股就觉得发痒,让我都静不下心来。」
始终都很有莱慕的风格。今天早晨在虚幻树海勇往直前的纤细双脚,正在扭捏地寻找能够静心下来的地方。
「抱歉我先前忘了说,莱慕谢谢你。我听艾莉雅丝说了。说你因为噂长锁定的是我身边的女生,所以要我倾注全力保护小鸟儿,还说你们三个会当我的后盾。不过,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莱慕玩着发尾。
「怎、怎样啦?这是因为我不是只能靠人保护,我也有能力保护你呀。不说了,我要走了。」
一如来时,突然之间莱慕就想离开。
回神过来,就像是夏至的太阳下山了,室内逐渐变暗。我对着她小小的背影说道。
「你为什么到这个位置?」
「这、这是、因为怕你把那种社交辞令当真,出现兴緻勃勃、兴高采烈、喜出望外、一脸傻笑的反应。要是你真的乐得飞上天,我也不想看。再见。」
在莱慕的脑海中,我应该乐得飞上天好几次了吧。
观众席乱鬨哄的。不远处的通道传来声音。
「莱慕学姊到哪里去了?座位在这边呀!我很期待我们大家一起看的,莱慕学姊不在我真是伤心。」
垒球社兼备脚程和攻守能力的明星选手,或许是学妹们憧憬的偶像。在远处座位挥手的女孩,轻易就能看出来将近有十个人。
动身前往那远处的座位之前,莱慕只回头看了我一眼。
照着微弱光线的脸带着困惑。连贝比鲁斯的棒球狂大叔露出尊散的眼神,向莱慕请教打击的绝招时也没有出现过,非常难得一见的表情。
不久后黑暗笼罩观众席。
开幕了。
我紧张地正在看戏。
小鸟儿要出场,所以我这样是正常的。她平常累积了充分的练习,登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虽说只有唱歌怎么也是临时加入。即使厉害如小鸟儿,也不晓得能否顺利代演。我真担心。
离小鸟儿登台还有一小时左右,我尝试用自己的观点欣赏麻耶女中的话剧。
麻耶女中的戏剧,是高度的完成以及演出每个出场角色的演员,在舞台上愉悦地协调共存的作品。感觉就像是麵条和汤头和配料搭配得出类拔萃的拉麵。
总而言之,我这个没有戏剧专业知识的门外汉的感想,这么寥寥数语就已是极限。我有种要是代换成专业话语,我的感觉也会跟着遭到代换的感觉。好玩就说好玩,感动就说感动,这样不是很好吗?简单并不是坏事呀。
接着,应该要在趣味中结束的话剧,随着小鸟儿在下边(观众席看过去的舞台左侧)出现,气氛一变。
装上宛若彩色玻璃的彩色透明翅膀,小鸟儿的模样像是会在NHK节目「大家的歌曲」中出场的森林精灵。有如孕妇装的衣服,混杂着像摩斯汉堡的深绿和像山手线的浅黄绿。哎呀,用速食店和地铁譬喻,真是个破坏奇幻世界观的举例呀。
森林精灵用歌声祝福伫立在舞台中央的女主角的场景要开始了。
现在舞台上没有背景音乐,连演员克制过的脚步声好像都听得一清二楚。观众席有将近三百人,集中精神看戏产生出来的紧张让会场一面安静,瀰漫着千万不能咳嗽的气氛。耳朵能听见的就只有小鸟儿现场开始歌唱的声音。
我起了鸡皮疙瘩。
儘管以前我已经无数次这么感受过,但今天舞台上的小鸟儿真的判若他人。她那柔柔软软的,彷佛会轻飘飘飞起来的声音,乘着旋律,我有种自己的听觉机能极限被强行激发出来的感觉。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体验。宛如音乐盒般治癒,宛如钢琴般具备万能感的声音。
你可能会心想「这也太小题大作了吧」嘲笑我,不过我没有夸张,这是好到异常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