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寿司吧
今晚的新琦玉依然升起有如骷髅头般的满月,蕴含着大量污染物质、像是乌贼墨汁般的黑云遮蔽了月光。一位年约三十岁的下层劳工披着被重金属酸雨淋湿的褪色克维拉风衣,穿过写着「超」、「便」、「宜」、「!」的无人寿司吧暖帘。
无人寿司吧是新崎玉里最为典型的一种速食。这里既没有老人们喜欢的旧式旋转寿司吧那样的笑容和温暖,也没有年轻人们喜欢的井本家公司连锁店那样的奔放热闹气氛。无人寿司吧聚集着一群疲于和他人交流的男人们。
如果这里是井本家公司的井饭连锁店,开门时应该会听到反佛教主义黑金属乐团「神奈川」所演奏的BPM350的新式快弹乐曲。但是在这个典型的无人寿司吧里,就只播放着电子合成的雅乐声和典雅的添水声。
穿着克维拉风衣的男子左右张望寻找座位。从暖帘走进一步就已经来到柜檯,四十位左右的下层劳工和人生败者上班族们坐在横向排成一列的固定式椅子上。店内的纵深不到一公尺。这就是俗称的鳗巢式横向细长型店铺。
在店内最深处、不干凈的厕所旁边还有一个空位。风衣男子一边碰撞其他客人的背部一边走进店里。虽然墙壁上贴着鼓励客人说声「不好意思借过一下」的告示纸,但他根本不肯照做,甚至连行礼都不愿意。这名男子似乎有些自暴自弃。
「会痛耶,喂!」风衣袖子勾到了明明是晚上却戴着墨镜的人生败者上班族。回过头的男子有着和耶稣基督一样消瘦的脸庞,铅色的污浊眼睛在略为捲曲的长髮深处绽放光芒。偷瞄到隐藏在他袖子底下的旧式机械化战斗义手后,感到害怕的人生败者立刻行礼并转头面对柜檯。
谁有那个心情打架啊……下层居民互相伤害有什么好处。风衣男子一边坐到涂着假漆的穷酸椅子上,一边在心里如此嘀咕。风衣男子听着店内富有雅趣的「咿呦——!」电子声和波浪声慰藉自己毛躁不安的心灵,然后面向眼前的白色墙壁。
无人寿司吧的所有座位都是独立的,桧木板竖立在座位和座位之间。基本上,越过这块板子和旁边座位的人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客人只能看见手边的寿司和眼前画着水墨画的白色墙壁。这里简直就是专门为了吃寿司而打造的完美寂禅空间。
男子将变成机械化义手的右手插入口袋,以僵硬的动作拿出三枚百圆硬币并放到柜檯上。无人寿司吧里没有寿司师傅。男人将一枚百元硬币投进眼前墙壁上的小小投币口,在确认水墨画里的老虎眼睛发光后小声说道:
「一份厚烧蛋卷。」
然后水墨画上画着龙的地方便像是暗门般突然打开,毫无人味的机械手臂端着放上厚烧蛋卷握寿司的盘子出现。男子接过盘子后,机械手臂便缩回墙内,暗门也跟着轻轻关上。
男子看向放在柜檯上的怀旧风格酱油瓶,然后看了看右边的义手和肉身的左手,最后决定以左手拿起酱油瓶,把有如焦油般的黑色液体倒在寿司上。
旧式机械化义手没办法控制力道,不适合做精细工作。而且非常怕重金属酸雨,维修费相当惊人。这还真是一笔了不得的负债。男子连为此叹气的力气都没了。他毫无感慨地用左手把鸡蛋握寿司放入口中,然后把另一枚百元硬币投进投币口。
「一份鲔鱼。」
水墨画墙壁啪的一声打开,表面绽放着七彩光芒、看起来非常美味的鲔鱼握寿司出现了。男子静静地把它放入口中。虽然只剩下一枚百圆硬币,但这个月还有十天要过。男予稍微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把硬币投进投币口并低声说道:
「一份鲔……不,我要厚烧蛋卷。」
男子的面颊消瘦,瞳孔也不像过去那样闪闪发亮,而是变得和死掉的鲔鱼一样污浊。他想成为水墨画家的梦想已经差不多要完全崩溃了。虽然过去他一边在业界最大的坂家先生豆腐工厂工作并一边钻研水墨画,但是自从他因为豆腐压制机而失去右手后,一切全都变样了。
「公司会帮你把右手换成机械化义手作为补偿」在女事务员办理手续时,他的心里还存有一丝希望。因为他还能把用机械化义手描绘幽玄之境的水墨画家作为卖点自我推销。可是,这名男子……志垣·最善所得到的却是四个世代以前的战斗用机械化义手「铁骨」。
儘管如此,在这样的时代里,有补偿总是比没有来得好。会这么想的志垣实在是个傻好人。因为铁骨完全无法控制力道,所以他不但亲手摺断了所有毛笔,还在重回职场的隔天破坏了压制机的节流阀。结果他不但被当场解僱,还背上了庞大的赔偿金债务。
他的存款见底,而且还要支付铁骨的昂贵维修费。在工厂里赚到的日薪几乎全进了新歌舞伎町的无照活体机械化医生的口袋。虽然卖了一颗肾脏,但也没卖到多少钱。他还想再卖掉一颗肾脏,但活体机械化医生却告诫他再卖下去可能会没命。
有一个方法可以轻易摆脱现状。那就是把铁骨卖掉。即使扣掉手术费,应该还是能赚到几千圆的现金。而且也不再需要支付维修费了。不过,卖掉这只右手就等于完全放弃成为水墨画家的梦想。志垣的内心遗留有抗拒数千圆诱惑的气概。
没错,即使自甘堕落也无法改变任何事。吃下这个厚烧蛋卷寿司后就去找下一份工作吧。如此盘算并準备从椅子上起身的志垣,偶然听见了旁边两位客人隔着桧木板的对话。
「这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看似木芥子工厂员工的两位客人带着几分醉意,以不够谨慎的过大音量进行密谈。「袭击豆腐工厂。」「没错。」「谁都可以参加吗?」「没错。」「有供应免费食物吗?」「好像有配给马力饮料。」
志垣反射性地从椅子上站起,伸手搭住两人的肩膀。「喂,你们两个。我也想参加袭击豆腐工厂的行动,该怎么做才好?」
2后巷忍者
新埼玉南部。小花车地区十七号地。
从水泥大楼的间隙看过去的天空,是流着墨水般的阴天。从圾家先生豆腐工厂的烟囱升起的有毒黑烟也被吸进那片黑暗之中。这正是古事记里预言的末法之世的其中一面。
在倾泻而下的重金属酸雨中,一名忍者在灰色的水泥贫民街屋顶上飞奔。各位读者知道我为什么说这男子是名忍者吗?并不只是因为他身穿忍者装束,而是因为他在这场大雨中完全没被任何一滴雨水淋湿。
忍者的名字是邦迪多。他是总会集团的斥候。他们是被忍者灵魂附身,堕入黑暗世界之人。邦迪多得到了将近常人三倍的脚力。不过,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曾料想过自己会被敌人追蹤吧。
邦迪多感到焦躁。某人一直紧跟着自己。某人正在监视着自己。这股焦躁感让他从屋顶上跳到比较不会让自己太过显眼的小巷,然后继续沿着巷子奔跑。可是他的运气不好,道路的前方是死路一条。
「Wasshoi!」另一位忍者随着带有跃动感的可怕叫声,从豆腐工厂的烟囱一跃而下。那名忍者优雅地展开双手摆出体操选手般的着地姿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降在巷子里,堵住了邦迪多的退路。
两名忍者在黑暗中对峙。他们以彼此的中心点为轴,像是划圆般地缓缓横向移动脚步,打量着施展空手道的最佳攻击距离。「您好。」方才跳下来的忍者停止移动步伐并低头行礼。
「您好。」邦迪多也做出回礼。
率先堂堂正正地问候对手的男子穿着鲜血般的红黑色忍者装束。强风将有如围巾般的破布吹向后方。燃烧着复仇之火的双眼底下被金属面罩完全覆盖,而且双颊上还刻着「忍」、「杀」两字。
那名忍者以缓慢但冷酷的声音说道:「到此为止了,邦迪多先生。汝已经无路可逃。认命吧。」「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难不成……你就是忍者杀手先生!」
在邦迪多因为惊讶而发出声音的瞬间,忍者杀手甩出鞭子般的右手,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掷出两枚手裏剑!「咿呀——!」「咕哇——!」手裏剑刺进邦迪多的双眼!双眼同时喷出鲜血!
儘管如此,邦迪多依然快速地连续施展三个侧手翻,然后拔刀準备反击。
为了先发制人,忍者杀手甩出鞭子般的右手,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掷出两枚手裏剑!「咿呀——!」「咕哇——!」手裏剑刺进邦迪多的喉咙!喉咙像是坏掉的洒水器般喷出鲜血!
「等…等一下!就算杀了我,组织也不会放过……」邦迪多开口求饶。但是忍者杀手根本不管他说什么,直接甩出鞭子般的右手,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掷出两枚手裏剑!「咿呀——!」「咕哇——!」呜呼!手裏剑竟然刺进邦迪多酌胯下!
「把汝知道的一切全说出来吧。」忍者杀手走向对方。但是,「……再见啦!」邦迪多只留下这句话后就突然爆裂四散。忍者杀手啧舌一声……是自爆。邪恶的忍者组织「总会集团」的秘密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但是,忍者杀手在变成一团黑炭的邦迪多胸口发现某样东西,伸手将它拿了起来。那是个捲轴。他应该正在执行传递密令的任务。忍者杀手解开小心绑着的绳结并打开捲轴。上面以流露的文字写着「今晚打豆腐」。
3总会集团
新埼玉的权力中枢——霞关通天塔。上面的六百六十六楼正在举行秘密会议。绝大多数的参加者是总会屋——在背地里支配日本经济界的秘密结社的会员。和他们勾结的各间黑暗巨型企业的干部们也参加了这场会议。好好先生製药和小村重工就是其中的翘楚。
在一片黑暗的大厅中央有一张以毛笔写着「杀伐」的大圆桌。内嵌式UNIX荧幕放出绿色的光芒(注:UNIX是忍杀世界里的主流电脑),从下方照亮面对着圆桌而坐的三十位参加者的脸,让他们看起来像是漂浮在黑暗里的幽灵。最新的黑道複製人Y-11型用肩膀扛着武士刀,以警戒的姿态站在房间的四个角落。
圆桌的中央投影着全像立体影像,像是万花筒般映照出每分每秒都在变动的股价资讯,以及无比淫秽的花魁气象预报等情报。可是,这个大厅本身却像是坟场一样安静。这里没人发出声音说话。因为这里有着最先进的IRC会谈系统。
出声说话有被窃听的风险,而且要是被人录音当作证据就麻烦了。但是电子情报却可以轻易窜改。因此总会屋非常喜欢这种IRC会谈。参加者把耳机端子插入圆桌,一边听着花魁气象预报和佛经广播保持内心平静,一边默默地敲打键盘。
#DANGOU:[email protected]:关于前几天造成重大损失的黑道複製人工厂意外事故,我想听听好好先生製药公司的说法。
输入速度只有五秒!聚集在这里的全是没做过活体机械化手术,IRC输入速度却超过常人十倍的超厉害级骇客。
#DANGOU:[email protected]:第三培养厂因为异常过热而导致加速装置爆炸,结果让绿色的生化体液深进罗摩川运河。不过现在已经完成修复工作并重新运作了。各位,黑道寝制人这项商品绝对是安全的。
输入速度只有三秒!会谈室里出现了小小的讚歎声。好好先生的超厉害级骇客——片木一边听着这些声音一边得意洋洋地快速输入文字。
#DANGOU:[email protected]:另外,开于这次的事件,日本政府依照往倒不予追究。不过,浣肠保护团体却对吐罗方展开调查。
#DANGOU:[email protected]:浣肠……
#DANGOU:[email protected]:kant
#DANGOU:[email protected]:浣肠是什磨意思!
因果报应!这是因为一时大意而造成的可恨输入失误!日文是一种大意不得的语言,有时候光是一个字不对,也会造成意义上的致命差异(片木先生不小心把「环境(kankyou)成「浣肠(kantyou)」了)。片木看起来不太健康的苍白脸孔又变得更加苍白且狼狈。他的脑神经像是要烧焦般隐隐发烫,口水也从不断拍搐的嘴角流出。
#DANGOU:[email protected]:真…真…真是抱歉,应该是环坟保护团体才对。
#DANGOU:[email protected]:你给我立刻切腹!
#DANGOU:[email protected]:立刻切腹!
逮到片木小辫子的黑道和巨型企业的干部们开始集体要求切腹。无情的打字声不断响起。片木一想到「自己只能在这里切腹或砍下几根手指谢罪」就快要失禁了。对于没有接受活体机械化手术的超厉害级骇客来说,失去手指就和被宣判死刑没有两样。
#DANGOU:[email protected]:好了好了,各位别再继续愚弄好好先生製药了。每个人都有输入错误的时候。弘法大师也会写错字嘛。
显示在讯息旁边的括弧里的输入时间是……零点五秒!所有人都咽下了口水。
不,比起输入的速度,更重要的是那个IRC名称。当萤幕上显示出「宽」这个男性名字时,所有人的打字声便同时停止。众人露出乖巧的表情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言。大厅里只剩下黑道複製人Y—11型吐出定期分泌的痰的声音。
不但能够和日本首屈一指的真黑道和黑暗巨型企业干部们平起平坐,甚至能让他们感到畏惧。而且还拥有远远凌驾于超厉害级骇客的输入速度。这位名叫宽的男子到底是何许人物?他是接受过违法活体机械化手术的天才级骇客吗?还是说……难不成……他是忍者吗?
「因为那点小事逼人切腹实在让人扫兴。有道是『恨罪不恨人』嘛。」一位身穿亚曼尼西装并戴着锁子甲般的忍者头巾只露出双眼的男子从圆桌椅子上站起,然后他不使用IRC,而是直接开口说道:「各位,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吧。」
令人惊讶的是,在他身上找不到用来连接LAN缆线的活体机械化端子。他是以超乎想像的肉体技能完成足以匹敌天才级骇客的零点五秒IRC文字输入速度。真是高手!这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这是无庸置疑的忍者绝技。
他就是老元·宽。被七个忍者灵魂附身却依然能维持自我意识的可怕忍者。他是掌管总会屋的实战部门——总会六斗的头目,也是集团核心的连本带利基金会的老闆。一旦与他为敌,当天晚上就会被总会六门派遣的刺客干掉。
身上环绕着暴君般的威压气场的老元起身后,黑暗经济世界的大人物们便一脸苍白、争先恐后地离开会议室。黑道複製人们毕恭毕敬地行礼。今天的会议结束了。得到的成果不多。就只有因为弹劾好好先生製药而引起一些争议而已。
「老元先生,今天真是多亏有您关照。黑道工厂爆炸事件已经平安解决。相信应该也不会有不识相的家伙敢重新提起了吧。」好好先生製药的干部——片木,信玄一边露出有如松鼠般的门牙,一边带着低贱的笑容走向老元。他的膝盖依然微微颤抖。
「哇哈哈哈!不用在意,片木先生。因为好好先生也总是帮我解决了许多无理要求。」老元的笑声在只剩下四位黑道複製人和片木的阴暗会议室里回蕩。「对了,关于豆腐公司那件事,他们真的拒绝大量採购Y-11型黑道複製人吗?」
「是的。而且坂家先生豆腐公司还一直拒绝和我们的相关企业——涅盘豆腐公司合作,并朝着独佔国内的豆腐市场展开行动。」片木一边搓着双手一边报告。全像立体影像上显示出在这几个月里急迅攀升的圾家先生豆腐公司股价走势图。
「哇哈哈哈!真是群愚蠢的家伙。看来他们并不晓得因果报应这句格言。」老元以能让人窥见他的无比自信和狡猾智慧的话语回答:「我们依照约定执行袭击豆腐工厂的计画吧。我已经做好準备了。我会煽动贫民袭击豆腐工厂。你们当然也能帮忙提供必要资源对吧?」
「非常乐意!」在静静发出杀气的老元的注视之下,片木先生失禁了。可是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我们会提供五百打违法添加ZBR的特製马力饮料!喝下这些饮料的贫民们会陷入ZBR状态,变成不怕痛也不知道害怕的暴徒军团!」
「五百打?」老元先生的语气突然变得像是武士刀一样锋利。光是这样,旁边的四位黑道複製人便同时失禁。感到生命危险的片木先生立刻改口承认自己的错误。「哎呀,真是抱歉。应该是一千打才对。刚才那是输入错误。」
「哇哈哈哈!一千打!哇哈哈哈哈哈!」老元的语气再次变得温和,并发出满足的笑声。片木轻抚胸口鬆了口气。但是只过了几秒钟不到的时间,笑意便从老元的眼里消失,变成今天连一次都没见过的眼神……变成可怕的忍者眼神。
「发生什么事了?黑暗忍者。」老元低声说道。然后一名忍者在不知不觉间出现,半跪在老元向后延伸的影子中待命。「报告,邦迪多先生没有回来。」
黑影的名字叫做不二夫·片仓。他是老元·宽的心腹,以「黑暗忍者」这个外号而闻名。他也是一度杀死那位藤木户·健二的忍者……这件事就留待其他机会再谈吧。
「我可不允许计画延迟。如果那家伙没回来,就由你去把密令交给凝视者。」老元一边同时看着股价资讯、时钟和花魁气象预报,一边不太高兴地说:「……我还命令邦迪多调查那个叫做忍者杀手的妨害者。说不定和这件事有关。记得小心行事。」
「遵命。」说完,黑暗忍者便再次消失在影子之中。「让你担心了吗?片木先生。」老元突然改用抚摸小猫般的温和语气说道:「袭击计画一定会如期进行。饮料就麻烦你们準备了喔。」「非常乐意!」暴牙的矮小男子开心地离开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剩下老元和黑道複製人。老元一边注视着股价资讯一边接上连到连本带利基金会办公室的热线,然后对着忍者头巾上的耳机麦克风小声地说。他的嘴角挂着王者的微笑。「把坂家先生豆腐公司的股票卖掉一百万张。」
南无阿弥陀佛!这是何等高明的谋略啊!总会集团就是像这样在背地里操控日本的股市。坂家先生豆腐工厂会就这样因为老元·宽的阴谋而被破坏,让数十万的无辜人民因此饿死吗?奔跑吧!忍者杀手!奔跑吧!
4丑时三刻的暴动
志垣·最善和两位木芥子工厂员工拿着号召他们袭击圾家先生豆腐公司的摺纸邮件,依照上面的地图走在新埼玉西部的杂乱闹区上。令人不快的紫色和绿色灯光撕裂夜晚的黑暗,而其中特别明亮的蓝色灯光则照耀着满是花魁俱乐部的大街。
新琦玉的某处似乎又因为枪战而进行交通管制,此起彼落的计程车司机怒骂声不绝于耳。重金属酸雨停了一阵子,天上升起了有如骷髅头般的满月。被混乱的云层遮住而形成的骷髅头嘴巴,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对志垣等人念着「南无三」。
「袭击豆腐工厂……这世间变得还真是可怕。」志垣事不关己般地喃喃自语。「这很奇怪吗?」木芥子员工说道:「对抗公权力只不过是家常便饭般的小事。街上流氓不是几乎每天都和条子发生枪战,在各个地方引起交通堵塞吗?」
被人当成乡巴佬教训让志垣略为不满并如此反驳:「等等,我之所以会觉得奇怪,是因为目标是坂家先生豆腐公司。虽然它确实是业界最大也最赚钱的公司……但是那一盒一百圆的超便宜四连豆腐『四重奏』可不知道养活了多少贫民。」
「嗯,你说得确实没错。」一脸醉样的木芥子员工们说道:「不过这次的袭击活动似乎可以任我们随意掠夺,这样不是很棒吗?」听到这句话让志垣的心里涌起强烈的厌恶感。虽然没有显露在脸上,但他的内心却看不起这些思虑不周的家伙。我和你们不都是吃着四重奏豆腐过日子的吗?
志垣的心里依然为此烦恼纠葛。他无法决定是否要参加这场活动,袭击以前上班的坂家先生豆腐工厂。因为在他的心里,只是为了确认是否真的会发生那种事而跟来看看的想法原本就比较强烈。就在他如此烦恼的时候,木芥子员工说了声:「是不是那里?」
那里有一座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旧式豆皮寿司型电梯,电梯门前站着身穿黑色西装的二人组。他们的身高一样,体格也一样,有如圣德太子般的鬍鬚也一样,墨镜的倾斜角度也一样,马尾的长度也一样,所有的一切都一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好像双胞胎一样。他们拿着写有「豆腐相关人员」的立牌。
「咦?就是那个人喔。就是他在新歌舞伎町把这封邮件和面纸一起发给我。」其中一位木芥子员工说道。「他们是双胞胎吗?」一行人一边拿起紫色的摺纸邮件一边走过去。虽然志垣等人没有注意到,但其实紫色的纸上有一个小小的交叉双刀标誌。
黑衣人们往地上吐了口痰后,像是在监定般地仔细观察这三位劳工。然后按下电梯按钮,默默地催促志垣等人前往地下。生鏽的电梯门打开后,立刻响起「我不行了」这句明显搞错的电子语音。志垣的敏锐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太对劲」,但是已经太迟了。
「真令人兴奋。」「因为还会配给马力饮料啊。」木芥子员工们说道。电梯里毫无间隙地贴满电脑花魁俱乐部和违法毒品——「释迦力药片」的广告传单,快要故障的紫色电灯闪烁不定,带领他们来到被封锁的地下三楼停车场。「我不行了」这句明显搞错的电子语音响起后,电梯门便打开了。
迎接三人的是阴暗的鲔鱼色灯光和潮湿的恶臭味。地下停车场中已经聚集了数百人,场面一片混乱。看向停车场深处,将近二十辆黑色拖车排成一列纵队,在出口的上坡附近等待出发。志垣等人因为这出乎意料之外的大阵仗而呆站在电梯里不动。
「耍我啊混帐!」令人背脊发寒的可怕黑道髒话突然对着三人飙出。长得和在地面上拿着立牌的两名男子一模一样的男子亮出兇恶武器刺叉(注:日本古代捕具的一种,柄长,前端呈U字型,可用来箝住对方),以肢体语言催促三人赶快过去排队。「哎呀……」木芥子员工们浑身发抖,以小跑步的方式奔向队伍的最尾端。
自暴自弃的志垣不为所动,一边昂首阔步地走向队伍一边环视整个停车场。每个地方都站着长相完全一样的黑衣人。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兇恶武器,这件事不光是只有可疑而已。当志垣排到队伍的最尾端时,背后的电梯再次抵达地下三楼并吐出新的参加者。
事实上,在黑衣人们被马尾遮住的脖子上,全都刻印着以「Y-11/SK」为开头的製造编号和条码。他们是好好先生製药公司所製造的Y—11型生化黑道。纯洁且缺乏教养的新埼玉市民并不晓得複製人技术已经开始实用。
配给开始了。由一名黑道複製人负责配给,把三瓶冰得恰到好处的马力饮料交给每一个人。他的身旁还有另一位黑道複製人在笔记本上反覆写上同样的汉字,统计参加者的人数。参加者们直盯着马力饮料的小山看,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地方。
但志垣并不是马力饮料的成瘾者,所以他冷静地观察着在这地下停车场内发生的事。聚集在这里的人有肉体劳动者、人生败者上班族、脱节学生、火男、庞克族、真黑道、幽灵歌德等各式各样的下层市民们。
在志垣等人前方,四位留着捲髮小平头的佛教主义庞克族排在队伍中互相推挤胸部并玩着颓废禅语问答。另一方面,在志垣等人后面却排着八位身穿黑金属乐团「神奈川」的佛陀解剖图T恤的反佛教主义者。场面可说是一触即发。
在队伍的外面,一名看似软弱的莫西干头学生说出「我还是想要回家」这种话,然后被两名黑道複製人左右架住拖到暗处。没多久便传出沉闷的哀号声和摔打声。电梯再次抵达地下三楼,然后像是代替莫西干头学生惨叫般地响起「我不行了」这句明显搞错的电子语音。
接过马力饮料的参加者们被诱导到设置在中央的集会场,一群黑衣人握着警棍要求他们排队站好。佛教主义庞克族和反佛教主义者们果然引发了流血冲突,结果被手拿刺叉的黑道複製人们强制分开。
木芥子员工们立刻拿出藏在胸口的黄铜烧瓶,把饮料倒入其中,和残留在里面的些许万岁牌龙舌兰酒混在一起喝下。虽然好好先生製药的主力商品——马力饮料是在市面上正常流通的饮料,但其中却含有少量的毒品成分,如果不遵守规定用法和用量进行摄取,就会让人变得非常亢奋。
「喔喔喔!真是棒透了!志垣先生不来一杯吗?」「志垣先生在哪间工厂工作?我们是做把木芥子桌脚装到被炉本体上的无聊工作。」志垣完全无视木芥子员工们所说的话,稍微喝了点饮料并等待着逃出这个诡异场所的机会。
一辆紫色拖车突然停在集会场旁边。货斗侧面伴随着夸张的烟雾打开,露出铺着榻榻米的特製舞台。咚匡咚匡咚匡咚咚。威武的出阵太鼓声响起。舞台的两侧放着大太鼓,身穿皮製拘束服的相扑力士们开始敲打太鼓。
就在参加者们全都看到傻眼时,舞台上的小灯笼突然亮起,映照出一位坐在轮椅上鸵男子。虽然电子墨镜遮住了男子的表情,但他并没有和其他黑衣人一样的鬍鬚。他的头上似乎披着头巾,背后的墙壁上则贴着写有「愤怒」、「激烈」、「愤怒」这样强而有力且富有煽动性的三张墨宝。
「您好。」轮椅上的男子拿着拥有最新式变频特效的电子扩音器,非常有礼貌地问候众人。「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做凝视者。这一次聚集各位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向那可恨的坂家先生豆腐公司进行报复。请各位听听发生在我身上的悲惨故事。」
「直到几年前,我都还在豆腐工厂工作。因为工厂设备老旧,害我摔落到发电机里,徘徊在生死边缘并受到半身不遂的重伤。我只拿到区区数万圆的退休金和慰问金就被强制解僱。听说和我有着相同遭遇的豆腐工厂劳工还有好几千人。」
「可是我很幸运。我用那数万圆购买彩券还中了奖……运气好……真的是运气好才成了人生赢家。这次发给各位的马力饮料也是我出钱买的。」扩音器的特效逐渐加强,煽动人心的效果也增加了数十倍。
志垣深有向感。他的心脏像是要破裂般地快速跳动。几乎失去存在意义的自己这个个体,突然和无数个体连接在一起变成完整的曼荼罗(注:密宗里的宇宙真理),让他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昂感。但是……呜呼!南无三!虽然他没发现,但其实这些冲动绝大部分是混入饮料里的违法药物ZBR肾上腺素所产生的化学反应啊!
「你们认为成为人生赢家的我值得羡慕吗?一点也不!……不管得到多少钱,我的内心也依然空虚。我恨!我恨圾家先生豆腐公司!」电子墨镜的液晶镜面闪烁着「愤怒」、「激烈」、「愤怒」的红色点阵文字,酝酿出激烈的潜意识效果。
咚匡咚匡咚匡咚咚。「咿呦——!」配合演说,相扑力士们吆喝一声,太鼓的节奏又加快了。急性ZBR中毒者们的心跳和破坏冲动也随之激增。有些人开始剧烈地跳起舞,甚至还有人当场倒地,嘴巴像是被冲上岸的鲔鱼般不断开阖。
「坂家先生豆腐公司是黑心巨型企业。他们的超便宜豆腐里含有致癌性物质和脑萎缩物质。各位吃了多少个这种豆腐呢?一百个?你吃了一千个!南无阿弥陀佛!你已经完了!」听到这段话的参加者们的脑内化学反应达到最高潮,甚至有人仰天哭喊。
咚匡咚匡咚咚咚匡咚匡咚咚……拖车的侧面缓缓关闭,太鼓的声音也逐渐变小。急性ZBR中毒者们化为失去理智的猛兽狂吼,像是动物一样被挥舞着刺叉、长枪或电击双节棍的黑道複製人分批赶到黑色拖车上。
每辆拖车的货斗都分成三层,一辆拖车可以收容将近百位的人员。上面臭得惊人。它们原本可能是用来搬运水牛的高速公路拖车吧。生鏽的升降台喀喀作响。在上漆随便的货斗侧面可以隐约看见直达货运公司的水牛战车标誌。
因为自制力而只喝下一瓶饮料的志垣,帮助自己勉强避免落入急性中毒的下场。可是,他在无人寿司吧里时的平静心情已经完全消失。他以像是野兽般四脚趴着的姿势被塞进拖车货斗,身心都被挫败感彻底击败……因为他的水墨画彻底输了。
在他的脑海中,过去喜欢画的佛陀、竹林和助六(注:一种歌舞伎表演项目)等古典题材全被火焰燃烧殆尽。但是,把条子丢进大锅里煮的街上流氓,以及把神社炸掉的反佛教主义者这样充满暴力又富有真实跃动感的水墨画,却从脑海中浮现出来,而且鲜明到可怕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