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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子网路遍布世界各地,活体机械化技术已经普及的未来。宇宙殖民只不过是童稚的梦想。人们居住在灰色的巨型都市,每晚都逃避到电子空间里。权力大于政府的巨型企业在背地里操纵国家。这里是新埼玉——採取锁国政策的日本的中枢。
重金属酸雨在一周前便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的雪。人生赢家们在丸之内超高大楼的顶楼了望台互相敬酒。大楼街道上垂挂着以毛笔写上「木芥子暖炉」、「魅力四射」、「有点贵」这类标语的吊幕,刺激着路上行人的购物冲动。
好好先生製药公司的木芥子飞船威武地飞在天上,在用来诱导客机的全像立体影像鸟居迴廊旁边绕了一大圈,就像是睥睨着淹没于霓虹灯洪流中的大都市一样。「疾病」、「老人家」、「好好先生」这类毫无感情的文字,在飞船下方的巨大液晶萤幕上不断闪烁。
另外两艘鲔鱼飞船则隶属于NSTV公司。在其中一艘飞船的大型液晶萤幕上,花魁机器人二人组「可爱小猫」正戴着遮住双眼的电子墨镜唱歌。而另一艘飞船的萤幕上则播放着仿造自她们两人的廉价版花魁机器人的广告。
机器人製造技术实用化之后最先被应用的领域,既不是医疗看护也不是军事,而是麻痹民众思考的狡猾利己的娱乐产业和色情产业。据说可爱小猫的出现让数十万名少女不得不放弃星梦,转学到花魁专科学校。
在超高大楼前的广场上,听说可爱小猫即将举办突袭演唱会,有如暴徒般的亲卫队NERDZ一马当先地拿着马力饮料开设混战区。这里似乎已经出现数十位死伤者了。新埼玉市警的汉字探照灯也正从上空照耀着这里。
悄悄立在广场角落的墓石状纪念碑也被暴徒的人潮淹没,异常兴奋的其中一位NERDZ在上面发出鬼叫声跳来跳去。这里今晚原本应该由新埼玉市警局举办一场庄严的悼念仪式才对,但这个计画却在几天前突然被取消。
在遥远的上方。与地面的喧嚣完全隔绝的超高大楼屋顶上。在朝向四方突出、由强化花岗岩製成的其中一个虎鱼雨漏(注:屋顶上的雕饰,具有排水功用)上,有一道不像是人的奇异身影动也不动地捲曲着身子。缠绕在他脖子上、有如长围巾般的破布被强风吹向斜后方。
全身包覆着红黑色忍者装束的那名男子的口鼻,被刻着「忍」、「杀」两字的钢铁面罩所覆盖。他用冰冷刺骨的视线看向一望无际的巨型都市。他竖起耳朵聆听,仔细感觉风的流动,专心寻找忍者灵魂的气息。寻找用来供奉在妻儿坟前的新线香。
2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阴郁的电子贝斯声演奏着「圣诞铃声」。真黑道们在牡丹饼摊贩前方争夺地盘。在面对着马路的IRC汽车旅馆的四楼,因为喝太多坐禅饮料而神情恍惚的超厉害级骇客一边面带冷笑俯视下方的喧闹,一边向神明献上定期的祭拜。
这里是与超高大楼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连条子都不敢接近的猥杂暗黑街「野槌蛇大道」。这里有着无数的霓虹灯看板、由大量缆线组成的天花板,还有许多骯髒的人生败者。只要是脑袋正常的市民都会避开这个地区,走在联繫高楼大厦的空中迴廊和地下购物街里吧。
会刻意走在这种地方的人,就只有下层劳工、犯罪者,以及追捕他们的人。一名男子戴着宽边防尘帽,竖起高级黑色克维拉风衣的衣领遮住脸孔,走在满是霓虹灯的街道上。他的宠物——迷你生化水牛不时从风衣的胸口处探出头,一脸不安地吐出白色的气息。
男子从由失业真黑道上演的断指秀旁边快步走过。在他的右手边,有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生化水牛被吊在屋檐底下,被一群身穿和服的莫西干头女子拿着电击双截棍和刺叉凌虐。写着「武田信玄」和「安宁」的PVC旗帜毫无感情地随风摆动。
「沛凯洛巴!沛……沛……沛凯洛巴!」IRC汽车旅馆的窗户突然碎裂,有人随着奇怪的叫声一起摔了下来。他是沛凯洛巴教团的骇客。他胡乱甩动连接在头上的数十条LAN缆线,喊出有如FM音源般的合成声音,在地上挣扎打滚。因为他的脑神经被烧坏了。迷你水牛在风衣里发抖,悄悄地失禁了。
男子又把风衣衣领拉高了些。虽然电子墨镜几乎完全遮住男子的脸孔,但如果那鬆弛的脸颊和深邃皱纹是真的,那他的年纪应该超过五十岁了。从他身上的每一件衣物看来,可以知道他应该有着相当高的社会地位,或是不久前还有着很高的地位。
男子一边穿过危险的赌场区和炸金鱼摊贩之间,一边不时回过头确认有没有人跟蹤。完全没有这样的迹象。像尸体一样漂浮在空中的鲔鱼飞船所播放的影像已经改为汗臭味十足的相扑新闻,报导新埼玉市警局的一位评议员被人发现死在家里的新闻。
「死因不明」、「没有兇器」、「切腹的可能性」……这样的字幕配合着主播的报导,像是示威一样被强调出来。男子仰望天空后,另一艘鲔鱼飞船正好挡住新闻,花魁机器人偶像跳起来摆出W字开脚的姿势——令人印象深刻的可爱小猫跳跃的影片取而代之映入眼里。
男子加快脚步。他的红外线电子墨镜发现了以灯笼封锁入口的昏暗小巷。他穿过杂沓的人潮,巧妙地越过灯笼走进小巷。很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从右侧大楼的五楼铁窗里传出钨丝灯笼的闪烁灯光。坏掉的霓虹灯喷出蓝色火花。
在有如线香烟火般的点点火花照耀之下,以极粗明朝字体写着「烂政府」、「条子切腹」、「因果报应」的反政府团体的新俳句浮现在黑暗之中。男子一边踏过掉在水泥地上的UNIX和旧型花魁机器人的残骸与老鼠尸体,一边往更深的黑暗走去。
弯过转角后,白色的墙壁和灯笼挡住了他的去路。死路一条。啪擦。有如折断骨头般的噁心感触透过靴子传到他的脑袋。也许他是踩到某种生韧的尸体或是猪脚了吧。迷你生化水牛出于本能感到恐惧,探头出来不安地哞哞叫。就在这个时候——
「您好,穗高先生。」从他背后传来不祥的声音。「!」名叫穗高的男子,身体像是被电到一样抖动一下,然后像是没上油的机械一样以僵硬的动作转向后方。钨丝灯笼闪烁着灯光并喷出火花,照出有如忍者般的男性身影。
穗高先生默默地捲起左手袖子,露出最新型的活体机械化战斗义手。从涂着黑漆的铁骨V7型战斗义手的接缝露出淡绿色的电光。抓住根付(注:一种日本装饰品)并拉动绳子后,铁骨便发出幽玄的发动声并排出压缩空气。迷你生化水牛慌张地从风衣的胸口处跳到地上,然后冲进黑暗之中。
※
当忍者杀手用忍者绳索在那条小巷里着地时,身穿克维拉风衣的男子已经变成不会说话的尸体了。他的嘴里塞着猪脚,乍看之下就像是因为猪脚吃太快而噎死。
但忍者杀手锐利的观察眼,没有漏看男子颈动脉被小型投掷武器砍断的伤口。死因是失血过多……而那八成是忍者乾的好事。可是,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残留着忍者灵魂的手裏剑和苦无飞镖之类的东西。对方到底用了什么样的伎俩?
忍者杀手冷静地蹲下来调查这名男子的身分。欲速则不达……只要细心找寻线索,最后必定能找到忍者。男子左手的黑漆铁骨上的新埼玉市警局金色徽章发出光芒。这名男子似乎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他的帽子内侧还綉着穗高·中仲这个名字。
然后忍者杀手在因为死后僵硬而紧握不放的穗高右手上,细心地找到了被摺得很小的莺色摺纸邮件。「……Wasshoi!」红黑色的影子轮流跳向左右两侧的墙壁沖往上方,然后巧妙地运用钩绳,再次消失于新埼玉的黑暗之中。
三十分钟后,接到匿名通报的新琦玉市警局的条子部队封锁了野槌蛇大道的小巷。因为轮太多夜班与超时工作而露出鲔鱼般眼神的基层条子依照办案守则调查现场,然后把调查重点摆在塞进穗高嘴里的猪脚上。
「他的脖子上好像有某种伤痕……」当年轻条子想要指出这一点时,负责掌管野槌蛇大道东区的主任条子一边嚼着用铝箔纸包住的巨大牡丹饼一边悄然现身。「应该是在跌倒时被某种东西割到了吧……哎呀,这不是穗高老爹吗?今天死了好多重要人物啊。呜呕——!」
3
三周前。耸立在新埼玉中心地区的日本最大建筑物「霞关通天塔」。这里是政府、官员、人民紧密勾结的成果——人类史上罕见的巨大複合式设施,而且现在也依然不断地扩建。虽然目前的最高楼层是七百楼,但由于日本人避讳不吉利数字的习俗,所以这里没有包含四和九的数字的楼层与房间。
六百零一楼以上是各个巨型企业的总公司,三百零一楼到六百楼之间是国会议事厅之类的行政设施,五十一楼到三百楼之间是市警局总部之类的政府机关设施,一楼到五十楼之间则是新埼玉市公所。而蕴合着可怕阴谋的秘密会议正在两百六十七楼的相扑会议室中进行。
「你说要引进数万名条子複製人?」身为新埼玉市警局评议会之一员的穗高·中仲鬆弛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涨红,并从土俵擂台上站了起来。穗高的怒吼声,响彻除了浮现在灯光中的庄严土俵擂台和无数拉门之外便一无所有的广大空间。
「哎呀……拜託你不要那么激动嘛。」隶属于好好先生製药公司生化业务部门的高桥稍微失禁了。「就是说啊,穗高先生,冷静一点。」泛气道九段的井上用粗壮的手臂抱住穗高的肩膀让他坐下。他是穗高在新埼玉评议会里的少数同志之一。
穗高不情愿地坐下来环视所有参会者的脸孔。共计十二人的评议员中有九人故意避开穗高的视线。他们一边看着映照在土俵中央的3D萤幕上的资料,一边喝着茶并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些家伙……该不会全都被牡丹饼收买了吧……)))穗高在心里如此咒骂。
坐在他右边的井上虽然语气还能保持冷静,但看起来随时都会因为一时冲动而挥出泛气拳。坐在左边的是穗高的另一位同志——年纪最大的登濑,他一言不发地交叉双臂并闭上右眼。系着绳子的黑色皮眼罩遮住了他在基层条子时代失去的左眼。
隔着萤幕的对面坐着以好好先生製药公司为首的三间生化相关企业的代表。其中还有一位身穿紫色西装并用锁头巾遮住脸孔的男子。他是生化条子计画的投资者代表——连本带利基金公司的老元CEO。他有如武士刀般的锐利眼神掌控着现场的气氛。
老元拿笔在手边的摺纸邮件上写了一些讯息并交给旁边的好好先生业务。据说这各叫作老元·宽的男子似乎与新埼玉的黑社会有着很深的关联,但由于他出色的湮灭证据手法,所以新埼玉市警局直到现在都无法掌握到连本带利基金公司非法活动的证据。
「请各位回想一下一年前的圣诞节。」看过摺纸的业务站了起来,像是复活的鲔鱼一样重新开始做简报。「许多条子先生都在反政府组织引发的丸之内抗争活动中牺牲了。我们不能忘记这个教训。当时我们花了多少钱补偿遗族呢?」
土俵上的3D萤幕上跳出以毛笔字体显示的庞大金额。事先被老元收买的几位新埼玉市警局评议员一边左右摇头,一边故意叹气并异口同声地说出「喔喔……南无三……」和「南无阿弥陀佛……」这样的丧气话。
「可是,如果引进条子複製人,补偿金额就会变成这样!」好好先生的业务打了一个响指,3D萤幕上的数字就变成零了。「而且条子複製人不会因为收贿而腐败!更不会在值勤时间使用IRC上网!」被收买的评议员们重重地点头并拍手。
看到这个情况,登濑老人终于开了金口。「大量引进条子複製人……只有这件事情我说什么都不能同意。一旦如此,被撤换下来的数万名真条子就会失去工作,变成黑道或是骇客吧。如果成本这方面有问题,那我们条子愿意无偿加班以及深夜值勤。」
「没错,说得对!」穗高和井上立刻附和,用比敌对阵营还要强大的声势应战。这是一场论战。虽然被好好先生阵营收买的评议员们也接连表示意见与之对抗,但三名男子之中总会有人说出反对意见,让会议无法进行决议。
「咿呦——!」这样的电子声音在会议室内响起,表示时间已经到五点了。3D萤幕上的影像切换成写着「明天也是好好先生」的好好先生製药公司的广告。今天的会议结束了。拜三位高洁的男子所赐,大量引进条子複製人的邪恶计画落空了。好好先生阵营的人一脸不服气地离开。
但这样还不算是彻底分出胜负。因为三周后的圣诞节还有一场追加会议。「换句话说,只要我们之中有任何一人能活到三周后……」井上半开玩笑地说:「……就来不及把计画编进明年度的预算。那些家伙就输了。」「这还真是可怕。」穗高说道。「但还是小心为妙。」登濑说道。「「「周末愉快。」」」三人笑着道别。
※
……三周后,井上在自己家里,穗高在野槌蛇大道的水巷里变成不会说话的尸体了。但现场找不到兇器,也没有可靠的犯人目击情报。根据新闻报导,井上的死因是在练习泛气道时跌倒,穗高的死因则是急着吃猪脚而跌倒。
半夜十二点。雪开始静静地飘下。得知两名同志死讯的登濑躲在盖在高层公寓屋顶上的日式宅邸,为了集中精神而练习书法。茶室门外停着用来逃跑的直升机,整层顶楼也配置了三十多名能够信赖的能干条子与刑警。
拉门的另一侧突然传来声音。「爸爸妈妈快看!是可爱小猫耶!」那是登濑的孙女麦子。虽然她年仅五岁,但可能也感觉到这紧张的气氛而睡不着觉吧。在麦子打开窗户手指的方向上,鲔鱼飞船正闪烁着绿色和红色的LED灯光在附近飞行。
听见孙女声音的登濑停下磨墨的手。把写到一半的「南无三」的和纸揉成一团丢掉。因为他的心乱了。(((刺客的目标八成只有我……)))他在一阵沉思默想之后睁开眼睛,用细毛笔在红色摺纸的背面写上文字,然后巧妙地运用七根手指摺出神秘的纸鹤。真是高手!
「我长大以后也想成为可爱小猫!」麦子在走廊上疯狂地不断施展可爱小猫跳跃。儘管双亲温和地安抚她也没用。「麦子啊……」登濑老人打开拉门走出茶室,以温柔中带着严厉的表情说:「世上也有无法达成的梦想。放弃吧。」
「爸爸,真对不起。」登濑的儿子恭敬地低头道歉。因为他不喜欢利用父亲的地位,所以宁愿当个普通的上班族。「没关係,毕竟事情也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登濑说道:「你们倒不如带麦子出去玩吧。今晚是快乐的圣诞夜不是吗?」
「可以吗?」麦子的表情突然变得开朗。「真的可以吗,爸爸?」「反正有可靠的刑警保护我,你们就放心去玩吧。而且你们在这里也只会打扰我练习书法。」在儿子夫妻俩开心地準备出门的期间,登濑老人把摺成纸鹤的摺纸邮件偷偷交给孙女,然后再次回到茶室。
「圣诞夜……」在榻榻米上正坐的登濑老人一边用毛笔写上这样的字,一边回想起一年前的那场恶梦。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照着原定计画为死去的市民和条子举办悼念仪式。但目前的紧急情况却让他无法如愿。「(GOURANGA……」他在不知不觉间写下悼念的话语。
(((……不行!这样不行!)))登濑老人再次起身,用长筷夹住这些墨宝丢进围炉里烧掉。扬起的火花微微照亮昏暗的三十叠茶室,从黑暗中浮现出茶壶、竹子、他现役时代的剑道机动服,以及新埼玉市警局的数千名条子整队集合的壮阔俯瞰图的水墨画屏风。
登濑老人用只有四只手指的右手磨墨。他先是为了谢罪而在刑警时代失去一只手指,又在课长时代失去两只。虽然一般人总认为断指谢罪和切腹是黑道的习俗,但其实那是所有位居高位的人都会面临的考验。「杀伐……」登濑老人一边如此喃喃自语一边写下文字,他身为祖父的温柔眼神早已消失,射出锐利的目光。
就在这个时候,灰色装束的忍者从鲔鱼飞船的背上高高跃起,在登濑宅邸的瓦片屋顶上无声无息地成功着地!那名忍者的背上背着小村重工製造的小型急速冷冻装置,连接在装置上的塑胶细管从忍者装束的双手袖子里伸了出来。
只要按下装设在臼齿上的按钮,塑胶细管的前端就会喷出冷却空气。只要利用忍者握力快速压缩这些冷却空气,就能製造出足以匹敌钻石刀刃的锐利冰手裏剑!这名忍者正是老元派出的总会集团刺客——冻伤者!
(((我的冰手裏剑会在发射后数秒内融化,绝不会被人找到我的杀人兇器!永别了,老头!到那个世界吟咏辞世之句吧!你的死因是在练习书法时跌倒摔死!再见啦!)))冻伤者悄悄移开茶室屋顶的瓦片,一边製造冰手裏剑一边暗自窃笑。就在这个时候!
「Wasshoi!」一道红黑色的影子从飞在上空的木芥子飞船上纵身一跃!那道影子以立膝的姿势在瓦片屋顶上着地,然后缓缓起身摆出直立不动的架式。两者之间的距离约有十公尺。「您好,冻伤者先生。我是忍者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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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冻伤者啐了一声后站起来,在胸前抱拳并稍微低头行礼。(((这家伙就是忍者杀手先生吗?他应该还不知道我的招数,但我用植入脑袋里的记忆元件搜寻总会网路找过他的战斗资料。这家伙不擅长射击战!)))
灰色与红黑色。两名忍者一边摆出空手道的架式观察对手的动向,一边在防弹瓦片屋顶上绕着同心圆横向移动脚步,测量彼此的攻击距离。诡异的寂静。当在上空飞舞的木芥子飞船的LED萤幕上播放的文字从「好好先生」切换成「承蒙您平日的关照」的那一瞬间,双方同时行动了。
冻伤者咬下臼齿上的按钮启动冷却装置,用双手手掌迅速交叉挤压製造出冰手裏剑,然后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掷出!「咿呀——!」有着比一般手裏剑更多尖刺的兇恶冰手裏剑发出割草机般的尖锐声音逼近忍者杀手!南无三!
「咿呀——!」忍者杀手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掷出手裏剑。双方的手裏剑激烈对撞!但……喔喔……怎么会这样……有着比一股手裏剑更多尖刺的冻伤者的冰手裏剑,不但砍断了忍者杀手的手裏剑,而且还以毫无减弱的速度与力道飞了过来!
忍者杀手利用敏锐的忍者反射神经竖起左手食指和中指。以最少的动作避开手裏剑的方法,就是从侧面用这两只指头夹住手裏剑中央,然后将手裏剑顺势掷向后方。不和敌人的力量正面对抗,而是把力量化开……这正是柔术的极致!
忍者杀手以有如用筷子夹住苍蝇般的精细动作移动两只指头,夹住冰手裏剑的中央并顺势掷向后方……不,他没能掷出手裏剑!为什么?喔喔……南无阿弥陀佛!冰手裏剑因为温差而黏在指尖上,并以指尖为轴心像是圆锯一样旋转,撕裂了他的手指根部!「咕哇——!」
「冰手裏剑不光是用来暗杀的武器!我用这招破坏了好几位忍者的手!特别是像你这样对接下手裏剑有着绝对自信、令人不快的家伙啊!忍者杀手先生!」冻伤者相信自己必能得胜,继续掷出冰手裏剑!
「咿呀——!」忍者杀手在千钧一髮之际施展后腰桥,避开瞄準他的颈动脉掷出的冰手裏剑。真是高手!在此同时,他还把切开自己左手的冰手裏剑撞向防弹瓦片,好不容易才破坏掉它。但危机还没有解除!「死吧!忍者杀手先生!死吧!咿呀——!」
冻伤者的双手像是最新型的万圆大钞伪造机一样正确且快速地挥动,以每秒三枚的速度掷出冰手裏剑!「咿呀——!」忍者杀手使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华丽五连绩侧翻,在千钧一髮之际避开所有瞄準他的要害掷出的冰手裏剑。好功夫!
忍者杀手接连使出漂亮的后空翻,然后以背对敌人的姿势在伫立于屋顶边缘的青蛙雨漏上着地。「你的背部全是破绽喔,忍者杀手先生!」冻伤者的双手像是最新型的万圆大钞伪造机一样正确且快速地挥动,以每秒四枚的速度掷出冰手裏剑!
「咿呀——!」忍者杀手转瞬之间跳起来施展角度锐利的后空翻。他不但躲过朝向背部飞来的冰手裏剑,而且还準备在空中越过冻伤者的头顶并在他身后着地!另一方面,由于冻伤者太过专注于投掷手裏剑,所以没办法立刻离开原地!
这是忍者杀手的巧妙战术。他故意露出背后引诱敌人全力射击!着地的目标位置是冻伤者背后的一寸之距。他还打算利用月面空翻下坠时的重力加速度朝向敌人的后脑杓挥出手刀。忍者杀手注视着下方的敌人,摆出轰炸手刀的预备动作!
但就在忍者杀手挥下手刀的前一刻……冻伤者在自己胸前交叉双手,让冷气喷出口朝向斜上方。这个动作的用意是?「咿呀——!」零下两百二十度的液体和蒸气越过冻伤者的双肩,猛烈地喷向空中的忍者杀手!「咕哇——是液态氮!」
真是惊险!忍者杀手在空中瞬间调整姿势,避免被液态氮直接击中。如果被液态氮直接击中,他的全身应该会立刻变得像是冷冻鲔鱼一样冰冷并且当场毙命吧。可是,失去平衡的忍者杀手在敌人斜后方距离大约两张榻榻米的地方,以难看的姿势着地了。
这毫无疑问是大功一件!向后转身的冻伤者一边想像着老元·宽可能给他的临时奖金,一边朝向忍者杀手的喉咙、眉间和胯下掷出必杀的冰苦无!「永别了,忍者杀手先生!你的死因是后空翻时倒霉摔死!」
但是等一下!黑夜啊,聆听吧!在冻伤者掷出飞镖的前一刻,宣告丑时三刻到来的不祥钟声在新埼玉的神圣圣堂里被敲响了!被液态氮挡住视线、以立膝姿势咳嗽的忍者杀手的右眼瞳孔,就像是在呼应钟声一样发出有如线香火焰般的细微红光!
「这就是我的必杀技!我毫无疑问干掉他了!」冻伤者掷出的冰苦无飞镖正确地命中忍者杀手的喉咙、眉间和胯下……但飞镖没有刺中目标,而是穿过忍者杀手的身体,击中他背后的防弹瓦片,然后像是掉落在冬天灯笼上的冰柱一样空虚地粉碎爆开。「咦?」
冻伤者因为太过惊讶而瞪大双眼。液态氮烟雾中的忍者杀手的身影微微晃动并消失了。那是残像。「咦?」就在残像消失的前一刻,空中闪过一道细微的红线,在不知不觉间在冻伤者身边绕了一圈并停在他的背后。「咦?」冻伤者的脑袋缓缓滑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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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同时,茶室被有如身处壕沟般的紧张感和寂静所支配。注意到来自瓦片屋顶的战斗声响后,誓死保护登濑老人的条子军团全都在此集合。
登濑老人举着武士刀站在荼室中央的围炉旁边。他的居合道有四十二段。虽然他为了谢罪而被砍断三根手指,但只要有一只手的拇指、无名指和小指,居合道的高手就能毫无问题地砍死人。不过,那也只限于和没有拿枪的对手战斗的情况。为了防备贼人闯入而瞪着四面八方的登濑老人,皮眼罩早已被汗水浸湿。
戴着电子墨镜的五名老鸟刑警举起以强化碳纤维製造的刑警手枪,背对背包围着登濑老人。他们接受过合法活体机械化手术,能够利用从耳朵斜后方的生化LAN端子延伸出的LAN缆线与刑警手枪直连,以不到零点一秒的反应速度扣下手枪的虚拟扳机。
屋外还配置了二十多名精锐条子围着茶室。他们举着刺叉和铁拐站在原地,咽下口水静观其变。由于一名刑警拥有足以匹敌五十名标準条子的职务执行能力,所以在这个三十叠多一些的空间里,算起来至少有着将近三百名的条子。
登濑老人握着武士刀的刀柄与刀鞘,摆出隐藏刀身的居合道架式专心聆听周围的声音。因为在丑时三刻的钟声响起后,直到刚才都还能听见的怒吼声和惨叫声就突然消失了。奇怪。这里安静得像是坟场。登濑老人重新握紧刀柄,然后轻吐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CRAAASH!天花板的一部分崩塌了!
最先行动的是以快速IRC共享,利用电子墨镜扫描收集室内环境变化情报的刑警部队。他们同时扣下双手握着的刑警手枪的虚拟扳机。BLAMBLAMBLAM!就连强韧的活体机械化义体都能贯穿的点三八口径的重金属弹头,毫不留情地从黑色的无情枪口射出!
BLAMBLAMBLAM!从上方摔落下来的灰色人影被刑警手枪集中射击,在空中激烈地弹跳抖动!(((没有脑袋?)))(((无所谓。)))(((干掉他!)))BLAMBLAMBLAMBLAMBLAMBLAM!当人影掉到摆在地板上的狸猫茶壶上时,已经变成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肉块了。
「……再……再见啦!」冻伤者的呻吟声,从天花板打开的阴暗大洞另一侧传来。就在同一瞬间,倒在狸猫茶壶上的冻伤者的无头尸体,也随着小村重工製造的急速冷冻装置一起爆裂四散!
呜哇……是自爆吗?刑警部队赶紧掀起克维拉大衣,挡在登濑老人前面保护他。当暴风吹散了血雾与硝烟,茶室里重新恢複宁静后,雪花便开始从天花板的大洞缓缓飘下。从远方隐隐传来欢乐的圣诞铃声BGM。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洞里掉下来的无头尸体到底是谁?是前来袭击登濑老人的杀手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刚才又是和谁战斗?刑警们露出像是见到鬼一样的表情注视着大洞,一封被摺成龙的形状的莺色摺纸邮件和雪花一起飘了下来。
登濑老人抓住邮件并打开来一看。上面以疑似穗高亲笔的流畅笔迹写着穗高、登濑和井上三人的名字与圣诞快乐这四个字,还画着光荣的新埼玉市警局徽章。「……Wasshoi!」他隐约听到从有如骷髅眼睛般的漆黑大洞另一侧,传来这样的低沉叫声。
「在瓦片屋顶上的人是谁?」一名刑警以IRC询问屋外的条子部队。「上面没有人。」爬上梯子的勇敢条子如此回报。「没有人?不可能!他该不会是突破包围网逃走了吧?」刑警问道。「哎呀……若真是这样,那他肯定跳进大楼之间了。」条子也不知如何回答。
「……喔喔,真的会有这种事吗?不,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登濑从洞穴仰望天空,即使得知两位同志的死讯也没有流下的泪水,从他的双眼溢出。就连已经看不见的那只眼睛也是。「想笑就笑吧!但我只能认为是,应该早已死去的穗高先生复活并前来救了我!」
另一方面,在此同时,忍者杀手已经远离登濑宅邸,巧妙地运用忍者钩绳和忍者脚力在大楼街道的屋顶上宾士。「忍者……都该杀……!」藤木户早已摆脱奈落的失控,瞳孔也重新变成原本的深黑色。挂在他左腰上的灰色包袱布不时滴下红色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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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楼前方的广场上依然播放着毫无生气的电子圣诞铃声。人潮也很多。远方还传来爆竹的声音。盂兰盆节、圣诞节、年节……就连容易对享受人生这件事感到愧疚的日本上班族们,也会在具有重大宗教意义的这三天从这样的枷锁中解放自己,忘掉隔天的工作彻夜狂欢。
在圣诞夜于超高大楼前方广场举办的可爱小猫突袭演唱会,由于使用非法药物而亢奋的部分NREDZ成员冲上舞台并破坏了两具花魁机器人的缘故,而在剑道机动队的介入下以最糟糕的方式收场。但她们的身体和记忆都有备份,所以今晚的惨剧应该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在NREDZ、剑道机动队和新闻媒体都离开后的大楼前方广场上,像平常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寿司摊贩和黑道捣客,把握机会开始做起生意。身穿黑色雨衣、有如相扑力士般的男子架起直径五公尺左右的红色抗酸雨伞并在下方摆放机器,搭建即席的饶舌歌曲演唱区。
「新埼玉市,2COOL抒情诗,万岁,我现在茫然伫立在这里。」虽然他曾经是担任NS电台DJ的传说中的饶舌歌手,但却因为被怀疑是恐怖分子并受到通缉而被逐出音乐界。现在只能像这样一边躲避公权力的监视,一边到处贩卖自己製作的光碟。「我现在茫然伫立在这里,这个腐败的世界简直就是末法之世,我现在正被追缉by条子,耶——!」
「把没有用处的相扑力士一脚踢开,迎接生化相扑力士,两国竞技场快要死掉,就像是坟场一样,生气的我想要摧毁这一切,IRC聊天时,哈,不小心触犯禁忌,哈,结果就是这样,戴上电子墨镜前往无人寿司吧!」真是高手!有如武士刀般锋利的韵文!
不幸的是,就是这种过于尖锐的相扑界批判让他失去一切。社会大众已经不记得他了。从他被放逐的第二天,NS电台的DJ就换成一位比他年轻而且听话的饶舌歌手了。「耶——!我以前追逐过的梦想町相扑练习,可是这个世界没有未来,因为负债式经营……」
……不管是这深深刺入人心的2C00L抒情诗的韵文、在隔壁争夺摆摊空间的真黑道和沛凯洛巴教团的吵闹声,还是轻挑的电子圣诞节BGM,全都无法传到超高大楼的屋顶上。那里是与地面上的各种噪音完全隔绝的世界。那里总是充满着有如盂兰盆节般的寂静。
忍者杀手踮着脚尖蹲在屋顶上的虎鱼雨漏背上,俯瞰猥杂的巨型都市的夜景。自从成为忍者灵魂附身者之后,这便是藤木户最习以为常的风景之一。但以前并不是这样。当他还是平凡的上班族时,这种非现实的光景跟他完全无缘。
眼前是霓虹灯的大海,以及庄严的巨大鸟居穿插在其中的无数摩天大楼。即使仰望天空也看不见光芒,只有受到污染、有如墨鱼汁般的厚重乌云垄罩着天空。然后只要看向远方,就能看到让人联想到人类墓碑的霞关通天塔,巨大且充满压迫感的夸张轮廓浮现在黑暗之中。
他一动也不动。简直像是石像的一部分。他身上会动的东西,就只有有如围巾般的红黑色破布,以及微微晃动的冻伤者的脑袋。把忍者的脑袋摆在名为超高大楼的巨大佛坛上……这就是应该拿来侠奉在自己妻儿墓碑前的肃穆线香。藤木户眼里没有泪水。因为早已流乾。
杀伐的怒火超越极限,已经变得像是杀人鲔鱼一样不带情感的藤木户双眼中,再次浮现出在一年前的圣诞节发生的惨剧。他想忘也忘不掉的丸之内抗争的那一晚。那是发生在位于超高大楼中段楼层,针对中所得族群的自助式天妇罗餐厅「大国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