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浮现在暗夜中的樱色围巾、高中生年纪、身穿牛角扣大衣的少女倚靠着大树,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缠在她脖子上的樱色围巾是超自然的产物,没有实体,围巾的光芒像是在呼应她紊乱的呼吸一样时强时弱。
她的名字叫作矢本·小季。她闭上双眼,侧耳倾听。接着她的听力立刻得到增强,像是声纳雷达一样把远方的新埼玉大街上的喧嚣声、在路上来来去去的车辆行驶声和广告声全都集中到耳中。这是忍者听力所造就出的集音效果……没错,她是一名忍者。
「呼……」矢本放开握住自己的武器——老旧武士刀刀柄的手后,便垂下头并掩住自己的睑。完全感觉不到追兵的气息……她成功甩开敌人了!霓虹灯大街在遥远的后方,她现在正位于新墙玉郊外和都市地区的交界处。零星散布的民宅,即将枯萎的树木,生鏽的「洗车中心」直立式看板。地藏。
这场断断续绩的捉迷藏持续了四十八小时。这次的追兵相当难缠,而且非常擅长追蹤忍者灵魂的痕迹。矢本在这四十八小时里费尽心思寻找让身体休息的机会,持续玩着这场严苛的捉迷藏。但是她的身心都已经接近极限了……
矢本鞭策自己,重新拾起了头。她无声无息地沖向前方。在她前方有一座小山丘,在通往丘顶的石阶尽头耸立着一座黑色的孤独建筑物。教会?那是一座有如礼拜堂般的建筑物,旁边还有一座不搭调的高塔。建筑物飘散着诡异的气息。矢本像是瞪羚一样高高跳起,前往浮现在薄暮中的建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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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乃伊被干掉了!」在穿着骯髒白衣的男子凝视的UNIX萤幕上,正实况转播着变成凄惨尸块的忍者的影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男子反覆拨弄自己的浏海,推回歪掉的眼镜。
他的名字是李·荒木。他正是在总会屋的资金赞助之下,努力从事亵渎的邪恶实验的「殭尸忍者研究团队」的负责人,也是忍者研究的第一人,更是一位疯狂的科学家。然后,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在爱抚一样移动白皙手指的人则是女助手——吹雪·纳哈塔。
在这个时段,昏暗研究所里的活人就只有他们两个。「是尸块耶。」「看就知道了吧!」李医师一把抓住吹雪丰满的乳房。「不能这样啦……」「木乃伊是被法老王·忍者附身的强力殭尸,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轻易就被击败……」
「啊——!」吹雪一边扭动身体一边指向萤幕。「这具尸体要怎么处理?」「木乃伊本来就是尸体了。因为他是殭尸啊。」「啊——!不是,不是啦。我是说,木乃伊被分尸后的残骸要怎么处理?」「残骸?」李医师停下搓揉乳房的手。「木乃伊吗?啊,残骸啊……」然后一睑无所谓地说:「清洁工应该会处理掉吧。放着别管。」
「如果不快点抓到灭绝者先生,还会再出现第二和第三个鸟田先生的……忍者就算了,但研究员可是很珍贵的。」吹雪指向墙壁上的棺材。透明的玻璃棺盖上贴着一个小小的标籤,上面写着「鸟田」。棺材里装满了萤光色的液体,里面……南无阿弥陀佛……居然装着还穿着染血白衣的无头尸体。
「如果能弄到第二和第三个鸟田就省事多了。」李医师板起脸孔。「他的瞬间演算能力是独一无二的。没办法直接複製出他这个人是我们人事上的难处。毕竟研究员没办法像黑道複製人那样要複製多少就有多少!真是的,灭绝者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难道他就不能乖乖束手就檎吗!」
「医师……」有如地狱般的声音从UNIX主机后方传来。「哎呀!」吹雪忍不住伸手掩住嘴巴。主机后方摆着一个圆柱形的玻璃容器,容器里果然也装满了萤光色的液体,还有一颗头颅在里面漂浮!南无阿弥陀佛!而且那个容器上还贴着写有「鸟田头颅」的标籤!
「医师……寻找我的替代品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头颅动了动嘴巴后,小型扩音器便发出了人类的声音。「你误会了,要好好搞清楚别人话里的脉络啊!你是这个研究所不可或缺的人才。儘管放心吧。」「你是说真的吗,医师?」「当然是真的!」「你是说真的吧,医师?」
「话说回来,灭绝者那家伙……」李医师咬着指甲。「这种……这种状况让人烦躁得无法阖眼!压力可能会伤害到我的脑细胞啊!」「这可不行啊!要是从医师身上拿掉智商这个优点……」吹雪像是看到悲剧一样使劲摇头。丰满的胸部也跟着左右晃动。
「可是……可是啊!吹雪小姐!在这些捕获作战和战斗之中,灭绝者一直在证明他自身的独特性……这一点让我个人相当开心!」「不能这样啦!」吹雪用乳房夹住李医师的头并且使劲挤压。「不能公私不分啦!」
「说得也是!这下子该怎么办呢?」李医师含混不清的声音从乳房之间传出。吹雪一边扭动身体一边用单手敲打键盘。「因为这样,我已经派遣其他忍者过去了。」「嗯?」李医师从乳房之间拔出脑袋,将脸贴近萤幕。
萤幕上显示着不断旋转的线框忍者三面图,旁边罗列着握力、身高和体重等各种参数……而且还显示着「蝎狮」这个不祥的名字。「嗯嗯嗯?这是你做出的判断吗?蝎狮?他已经出发了吗?」「因为我觉得木乃伊抓不到灭绝者!」
「干得漂亮!吹雪小姐!」李医师叫了出来。「但是那家伙动了相当複杂的生化手术,应该有着不可逆的人格水準低落这个严重缺陷才对……」「一定没问题的。」「真不愧是你!」「灭绝者的潜伏地区也已经找到了。」「真不愧是你!」「哎呀?等一下……」吹雪一脸狐疑地敲打键盘。
「总会忍者正在同一个地区执行任务。」「总会屋?」李医师皱起眉头。「目标是灭绝者吗?」「不晓得。一定是为了其他事情吧。」「说得也是。那些家伙根本不可能知道灭绝者的事。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优先回收灭绝者吧!在蝎狮身上装上总会屋的徽章!这样不管之后要做什么都没问题了!」「我已经这么做了!」「你真是太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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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教会的门口没有霓虹十字架、赦罪券印表机,以及直播电视传教士节目的液晶萤幕这类东西,黑暗中飘散着远远异于新埼玉的一般宗教设施的质朴氛围。
礼拜堂的大门紧闭着。矢本背靠门扉,试图探听里面的声音。「……」没听到任何动静。可是矢本没办法完全相信自己现在的忍者听力。都是因为疲劳的缘故。在深呼吸之后,她打算用身体直接撞破门扉……结果门轻易就被撞开了!「呜啊——!」
门没锁!用力过猛的矢本整个人滚进礼拜堂里。这个礼拜堂里的光源就只有微微射进屋内的月光。她低声呻吟,一边起身一边环视周围。平淡朴素的家具。一般来说,像这种没有上锁的建筑物都会被小流氓和非法居住者们洗劫一空才对,可是这里似乎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受到这类恶行肆虐的迹象。
矢本拍了拍身体。她身上几乎没有沾到灰尘。看来一直有人在整理这个地方,也就是说,这里并不是废弃寺庙或废弃道场……她的表情沉了下来。邻接着礼拜堂的小屋里也感觉不到人的气息。「这下子该怎么办?」她喃喃自语。
「说不定会有人来到这里……绝对不能睡着……」她一边如此低语,一边无力地瘫坐在身旁的长椅上。她抱着武士刀倒在椅子上,努力抵抗快要阖上的眼皮。「不能睡着……」两秒之后,她就开始发出小小的打呼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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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人影钻过礼拜堂右后方的小门踏进屋内,是在那之后不到十分钟内发生的事。那是一名身高超过七英尺,用帽缘宽广的帽子遮住双眼的神父……神父?他真的是神父吗?虽然他确实穿着神父服,但那件大衣破破烂烂,简直就像是从别人身上抢来的战利品。
神父装扮的高大男子用双手抱着某种不小的东西。从窗户射进来的月光揭露了那东西的真面目……那是尸体!是一名年老的矮小女性的尸体。高大男子在长椅之间缓缓前进,然后他注意到了躺在长椅上动也不动的矢本。
男子转动脖子低头俯视。矢本睁开双眼。「!」她没有直接起身,而是突然使出后空翻。「咿呀——!」在空中旋转两圈并在地板上着地后,她的手已经握着武士刀的刀柄了。
「呼……」男子呼出充满酒臭昧的气息。「你是忍者吗……?」「……」矢本后退几步,然后低头问候对方。「您好,咱是矢本·小季。」高大男子抱着尸体回礼。「您好,我是灭绝者。」矢本的视线紧盯着尸体。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
灭绝者的双眼在黑暗中发出绿光。「小鬼,你来这里做什么……?」矢本摆出空手道的备战架式。「总会屋的忍者!」「总会屋?」绿色的双眼眯细了些。「别小看人了,小鬼!要我陪你打一场也行喔!」
矢本被男子的气势压倒了。她的忍者第六感所推算出的战斗预测结果是无情的。环境……敌人的气势……再加上她本身正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胜算不大……但是,当灭绝者判断矢本不会发动攻击后,便自顾自地迈开脚步,直接走向礼拜堂左后方的小门。
矢本感到困惑,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你在……做什么?」「你看不出我现在抱着一具尸体吗?」灭绝者不屑地回答:「如果放着不管,这老太婆会腐烂掉。就像我一样!」「咦……?」
矢本怯怯地穿过礼拜堂,跟着男子走到外面。灭绝者正走向被铁栅栏包围住的中庭墓地。在被摆在地上的油灯火光照得阴气逼人的墓碑之间,已经有一个刚挖好的墓穴和一座隆起的小土丘了。
灭绝者在墓穴旁边弯下身体,把老婆婆的尸体丢进里面。「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如何祈祷。也没有棺材。只能直接把你埋在土里。好好感谢我吧。」他拿起掉在油灯旁边的铲子,开始为墓穴填土。矢本只能一脸哑然地看着他的惊人行为。男子的力量极大,没两下子就把老婆婆埋葬好了。
灭绝者转动脖子,用绿色的双眼瞪视矢本。「你看什么看?想叫条子来吗?算了吧。我已经懒得杀那些条子了。」「刚才那人是……?」「你说这个老太婆吗?我哪知道。她是住在这里的老太婆。我可没有杀死她喔。」灭绝者缓缓走向矢本。
「大概是时候到了吧。」他指向上方。指向建在礼拜堂旁边的高塔。「她擅自死在房间里面。我可没有和尸体一起睡觉的兴趣。」然后他走过矢本身旁,再次走向礼拜堂的小门。矢本倒抽了一口气。因为灭绝者手上的油灯灯光照亮了他缠满绷带,有如怪物般的脸孔。黑色的腐肉……没有眼皮的双眼……以殁没有嘴唇的一口乱牙!
「啊?你终于注意到我的长相了啊!」灭绝者察觉到矢本的惊愕。「明白了吗?我早就看腻尸体了。因为我每天都在看啊!」「啊……啊……」「要比试空手道吗?要互相残杀吗?要和我在这里打一场吗!我无所谓喔!」灭绝者大声恐吓矢本。
……咚!就在这个时候,礼拜堂的正门被人猛然打开。然后有一大票人闯了进来。现在是丑时三刻,来访者当然不会是来做礼拜的信徒。突然登场的集团挥舞警用手电筒照亮一片漆黑的礼拜堂,然后同时举起突击步枪。他们的行动有着莫名的一致性。是黑道複製人!
「呼……」灭绝者转身看向他们。他脚边的地板上发出了叩咚叩咚的沉重声响,似乎有某种东西从神父服里掉到地上。「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没看过的家伙,快点报上名来。」
灭绝者的视线越过举着突击步枪的黑道複製人部队,注视着站在人墙后方担任指挥官的忍者。没错,那是一名忍者!「……你是谁啊?」忍者一脸疑惑地问:「是神父吗?」
「您好,掷弹者先生。咱是矢本·小季。」报上名字的人不是灭绝者,而是站在他身旁的矢本。「你们不是初次见面吗?」灭绝者问道。矢本朝向侵入者们摆出空手道的架式。她手握武士刀刀柄,充满敌意的双眸开始发出樱色的光芒。
「哼……您好,矢本·小季小姐。我是掷弹者。」指挥宫低头回礼。「你决定要把这里当作葬身之地了吗?真是会给别人找麻烦的家伙……想逃离总会屋的手掌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只要靠着我的忍者追蹤能力,要找出你的下落简直比狩猎兔子还要容易。」
「呼……」灭绝者转转僵硬的脖子后,便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开始低头问候。「您好,初次见面,掷弹者先生。我是灭绝者。」「喔,没错。我正在和你说话呢。」掷弹者眯起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矢本小姐的保镳吗?」
灭绝者瞪了对方一眼。「保镳?我和她无关。」「无关?」掷弹者疑惑地歪着头。「那就快点把那家伙交给我。」集中对準矢本的突击步枪枪口有一半移向灭绝者了。灭绝者斜眼看了矢本一眼。矢本的身体僵住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什么?」「真教人不爽!」锵——!灭绝者的脚边突然传来激烈的马达运作声!是刚才从神父服里掉到地上的东西。那是有着圆形刀刃的锁链圆锯啊!
「咿呀——!」下一瞬间,矢本打破了胶着的场面。她转身跳到长椅的靠背上挺直身体,将许多发出樱色光芒的物体丢到空中!BRATATATATAT!黑道複製人立刻同时朝向矢本开火!
「咿呀——!」矢本一个转身跳跃避开火网,然后踹向其他长椅再次跳跃!樱色光芒一边螺旋迴转一边紧跟在后,然后突然改变轨道飞向黑道複製人。快看!那是摺纸!被摺成鹤、乌贼和飞机等形状的摺纸因为超自然的能量而化为飞弹,一个接着一个炸了开来!
「咕哇——!」「咕哇——!」黑道複製人部队的肩膀、头部和脖子接连发生爆炸,一个接一个倒地!「啐——!」掷弹者拿出有着八片刀刃的大型手裏剑——八方手裏剑。但是灭绝者沖了过去!他像是甩鞭一样挥动双手,用两枚锁链圆锯凌空发动攻击!「咿呀——!」
「咕哇——!」「啊……啊哇——!」几名黑道複製人的身体被切了开来,上半身在空中飞舞!南无阿弥陀佛!「唔喔喔喔!」掷弹者放弃攻击迅速使出后腰桥。一瞬间的判断!让他勉强躲过屠杀攻击!「无法应付!无法应付!」黑道複製人大声喊叫。矢本的第二波摺纸飞弹从天而降!「咕哇——!」那名黑道也直接受到攻击,当场毙命!
「咿呀——!」掷弹者从后腰桥的姿势使出大幅度后空翻。灭绝者再次抛过来的圆锯划过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掷弹者转身着地后,立刻朝向矢本掷出八方手裏剑!「咿呀——!」矢本的手迅速晃了一下。手裏剑被砍成两段!破碎!矢本手上拿着出鞘的武士刀。居合道!
「你叫作灭绝者对吧?」掷弹者瞪视神父打扮的高大男子。「你现在可是在帮助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小鬼,与整个总会集团作对喔。就算想后悔也已经……」「咿呀——!」灭绝者掷出圆锯!「咿呀——!」掷弹者一个后空翻避开攻击!他在礼拜堂的正门着地,然后看向眼前的惨状。黑道複製人全灭,部队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我没必要继续打这场二对一的不利战斗。我随时都能重整态势,杀掉你们。你们绝对没办法逃出这座山丘。给我好好记着吧。」「随时都能?」灭绝者踏出一步。「既然这样,那你现在立刻试试看啊……」「咿呀——!」掷弹者再次施展后空翻,像是影子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蹤。「请多保重!」
「站住!」矢本想要冲出礼拜堂。灭绝者迅速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算了吧。已绖来不及了。现在出去只会受到伏击罢了。」「……!」矢本看向灭绝者。她的瞳孔中燃烧着樱色的火焰。灭绝者眯起眼睛小声地说:「……和纸·忍者?」
「咦?」矢本的声音中充满疑惑。灭绝者想要再叫一次那个名字,但又像是一时想不起来一样说不出口。「……没什么。我的脑子坏掉了,有点健忘……」他含糊其辞。
「你的名字叫作矢本对吧……矢本小姐,刚才那些家伙的目标不是我,他们其实是追着你过来的人对吧?」「嗯。掷弹者是正在追捕咱的……总会屋忍者……」矢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才吞吞吐吐地小声说道:「抱歉。」
「嗯,你真是给我带来了个大麻烦。」灭绝者在原地盘腿坐下。「不过,除了刚才那些家伙之外,我也有其他的敌人。那些家伙应该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矢本将武士刀收回刀鞘。刀鞘上刻着「姥舍」两字。依然浮在空中的摺纸接连冒出火焰烧成灰烬。
她开始明白灭绝者这人不是不祥的怪物,而是具备理性和血肉的存在。当然,就算拥有理性,他依然是个危险的家伙。从神父服衣摆底下伸出的锁链圆锯染满鲜血,他的绿色瞳孔也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但是……
平安时代的哲学家战士宫本·正藏有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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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只有冷水的淋浴,但矢本依然一边感动得发抖一边淋浴。洗去身上的血水、泥巴和灰尘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她换上从背包里拿出来的衣服,拿起武士刀,看向自己映照在洗脸台上的模糊镜子里的憔悴脸孔。她打了个呵欠,然后揉了揉眼睛。
这里是高塔的二楼。被埋葬的老婆婆生前似乎就是住在这里。衣柜上摆着似乎是姊妹的两名中年妇女和穿着神父服的神父站在一起的照片。房间的角落有一架通往天花板上的洞口的长梯,可以从那个洞口爬到展望台上。那是个屋顶倒塌的展望台,就像是灯塔一样。事实上,上面确实还残留着规模不小的照明设备。
这个令人费解的建筑物到底是什么?这里明明就位于小山丘上,而且周围也没有海,为什么要建造灯塔……?这里八成是在不符合实际需求的情况下被强行推动的公共工程的产物,结果完全没人用得到的设施吧。可是,涉世末深的矢本不可能想到这种行政背景上的原因。
矢本利用楼梯来到一楼后,就看到被胡乱堆叠的纸箱和木箱包围住的灭绝者正在检查各种工具。看来这一楼似乎是被当成仓库使用。「那是什么?」矢本看向生鏽约奇怪工具。「这是捕兽夹和鸣子。」灭绝者如此说明并指向摆在木箱上的一张纸。
那是木炭的碎片和用这些碎片画出来的简单地图。每个重要地点都画上了X的记号。那是这座山丘的地形图。礼拜堂右后方的小门可以通往这座塔。反过来从左后方的小门出去则可以通往被栅栏环绕的庭院和墓地。山丘的四面都像是断崖一样,礼拜堂正门前方的石阶是通往山丘下的唯一路径。
「我在这些画上X记号的地方设下了陷阱。只要敌人踩到就算是赚到了。」灭绝者如此说道。「这里还有酒。是龙舌兰酒。」灭绝者拿起酒瓶大口猛灌。他全身上下都飘散着强烈的酒臭味。矢本发现他是藉此隐藏身上的腐臭。
「你还真是不容易啊。」「什么意思?」灭绝者看向矢本。「你是指我腐烂的身体吗?没错,我身上很多部位都开始出现状况了。」他是个活着的尸体。也就是所谓的殭尸。刚才两人重新自我介绍时,他自己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自己是被李医师这号人物製造出来的殭尸。虽然那是矢本所无法想像的事情……
「咱看到照片了。」「照片?」「神父的照片。那是……以前的你吗?」「神父吗?」灭绝者反问。「你说以前是什么意思?」「就是……还活着的时候……」「哈!有这种神父吗?不可能会有吧。」「……是这样没错啦。」「这件神父服是别人给我的。八成就是那位神父给的。」「……」
「逃出李医师的研究所后,我来到了这间教会。那位神父当时就住在这里……应该是这样没错……然后他跟我说话……还给我衣服和帽子。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怪人断断绩续地说道:「我已经忘了。大部分的事情都忘了。」
灭绝者喝了口龙舌兰酒。「你要喝吗?」「不用了。」矢本摇了摇头。「这里还有水。」灭绝者拿起瓶装水。矢本接过瓶装水并喝了口水。她发现自己肚子饿了,于是从怀里拿出用锡箔纸包住的巧克力,剥下一片放进嘴里。「……要吃吗?」「不需要。」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矢本靠着木箱坐下并双手抱膝。「你以前曾经来到这里……然后又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嗯,没错。」灭绝者黠了点头。
「我在和敌人交战的过程中经过这座山丘。直一是凑巧。这里很适合迎击那些追兵。因为这里对我来说就像是座熟悉的要塞……也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对你刚才问的问题感兴趣吧。我到底是什么人?说不定来到这里可以帮助我想起什么。」
矢本揉揉眼睛。「那名神父去哪里了?」「谁知道。我只知道死掉的老太婆躺在床上变成乾尸了。我也不知道那个老太婆是住在这里的管理员还是神父的家人。」「嗯。」「想睡吗?你一直都没睡吧?」「嗯。」矢本使劲摇头。「不用。」「去睡觉。」「不用。」
「去睡觉!要是你在紧要关头昏昏欲睡也只会给我添麻烦。我不需要睡觉。虽然无聊时会睡觉,但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灭绝者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如果有事情发生我会叫醒你。去睡觉。」「……嗯。」矢本把脸埋进大腿中。「喂,去楼上睡。上面有床铺吧。」「嗯……」矢本就这样开始小声打呼。
※
「!」矢本跳了起来。她的耳朵嗡嗡作响。这里是?现在是?这里是床上。在塔的二楼。房间里的老时钟发出钟声。现在是中午。当她从床上跳下来并拿起姥舍后,锵——!锵——!锵——!比钟声更响亮的声音立刻响彻房间。灭绝者事先设置在石阶下方的电子鸣子警报器感应到敌人接近了!
「上去看看!」灭绝者的叫声从楼梯底下传了过来。「到展望台去!去上面观察敌人的情况!」「知道了!」矢本喊了回去,然后爬上梯子。幸好身体相当轻盈,思考也非常清晰。拜刚才的短暂休息所赐,像是灌了铅一样的疲劳身体已经恢複许多。这样就能战斗了!
矢本来到没有屋顶的展望台后,立刻在正午的灰色天空底下把身体靠在扶手上俯视下方。
「他们来了!就在正前方!」矢本大声喊道。没错。以两列纵队爬上石阶的正是完全武装的黑道複製人部队!山丘底下架设着路障,后方还有装甲车正在待命。「有看到忍者吗!」隐约可以听见灭绝者的声音。矢本大声喊道:「还没看到!」
她把双手举到前方。好几张摺纸在她身旁飞舞,自动摺成各种飞行物体的形状。这些摺纸在她头上缓缓组成编队,像是迫不及待地想发动攻击一样闪烁着樱色的光芒。还不行。敌人还在射程之外。必须等敌人再接近些……她耐着性子等待。这几俞锺让她觉得非常漫长……
终于成功爬上石阶的黑道複製人部队被打乱阵型了!「咕哇——!」「咕哇——!」因为从礼拜堂正门像狂风一样冲出来的灭绝者从队伍正面发动攻击!每当残虐的锁链圆锯被反覆抛出去时,被切断的肢体便会随着鲜血飞向空中!
「灭绝!」灭绝者大喊一声!「啊哇——!」「啊哇哇哇哇——!」黑道複製人部队连擧起突击步枪的机会都没有,就陆续在石阶上变成尸堆里的一分子!
从其他路径入侵的第二波部队斜眼看着这幅杀戮光景,一个接着一个越过栅栏尝试从庭院入侵。黑道複製人部队钻过墓碑缝隙散布开来……「咕哇——!」「咕哇——!」这群黑道複製人也发出惨叫声了!
庭院是个不好的入侵地点。因为那里已经事先设置了许多捕兽夹陷阱!而且距离如此接近的敌人,正好勉强进入到摺纸的射程之中了!矢本俯视因为脚趾被危险的陷阱夹断而倒在地上挣扎的黑道部队,然后伸出手指。「去吧!」
摺纸飞弹立刻发出樱色的光芒,在空中划出螺旋状的轨迹飞降而下!「咕哇——!」「咕哇——!」「啊哇——!」「在上面……」「上面咕哇——!」「咕哇——!」GOURANGA!黑道複製人部队像是不小心闯进小行星地带的宇宙探测船,束手无策地接连倒下!
「会赢……」矢本一边製造新的摺纸飞弹,一边像是在祈祷一样低语。来到山丘上的敌人部队已经溃不成军。灭绝者的猜测没错,临阵磨枪的陷阱派上用场了。「……」矢本抚摸自己的太阳穴。耳朵嗡嗡作响。她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轰然巨响越来越大声。有某种东西正在接近这里。直升机的声音?
她反射性抬头一看。一道黑影划过灰色的天空。果然是直升机。直升机就这样飞走了。不对,有某种东西从经过上空的直升机上跳了下来。而且还朝向这座塔坠落……
「咿呀——!」矢本赶紧使出后空翻,然后在扶手上着地。KRAAAASH!从天上掉下来的某样东西喷起碎石与粉尘。矢本举起姥舍。
「GRRRRRR!」粉尘被风吹散后,就看到一名怪异的忍者蹲在地板上。闪烁着诡异萤光色光芒的生化装束,几乎要被他那身强韧的肌肉扯破了。他转动脖子,用炯炯有神的双眼看向矢本。敌人……新的敌人。他是敌人的增援吗?忍者肾上腺素流进矢本的大脑。忍者缓缓起身,主动问候矢本。「您好……我是蝎狮。」
「您好,蝎狮先生。我是矢本·小季。」矢本回覆问候,并小心提防着敌人的一举一动。「叽叽叽叽喀喀喀喀喀……」蝎狮用他那有如恐龙化石般的可怕下巴发出笑声。他的巨大身躯像是陀螺一样开始旋转!「咿呀——!」某种鞭状物体在旋转的过程中被甩了过来,与矢本手中的刀刃激烈对撞!
矢本紧急使出的居合道防御技巧成功挡下了这强烈的一击。要不然她的脑袋可能就要和身体告别了吧!她看清了这一击的真面目。鞭子?不对。那是蝎狮的尾巴。由甲壳素构成的甲壳尾巴!尾巴前端像是中世纪骑士的武器——流星锤一样长着无数尖刺,让人可以轻易想见它的威力有多么可怕!
「GRRRRR!」蝎狮发出低吼声,用甲壳尾巴不断敲打脚边的地板示威。矢本再次存周围散布摺纸飞弹。双方充满攻击意欲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咿呀——!」「咿呀——!」
※
「咿呀——!」「啊哇——!」圆锯横向切断了心生畏惧的黑道複製人的胸口!生化血液狂喷而出!他是这个部队的最后一人了!这条连接着教会与山脚下的石阶已经变成凄惨的杀戮现场。灭绝者粗暴地踢开散落一地的黑道複製人尸块,用兇狠的眼神瞪视石阶下方。他眯起眼睛。有一名忍者单膝跪在黑道厢型车的车顶上。那是投掷手裏剑的预备动作!是掷弹者!
「咿呀——!」「咿呀——!」灭绝者一个后空翻避开八方手裏剑。真是惊险!掷弹者已经拿出下一枚手裏剑了!「啐——!」灭绝者翻身冲上石阶。他一边奔跑一边看向在塔顶上闪烁的樱色光芒,以及互相对撞的两道人影。
灭绝者眯起双眼。发生什么事了?敌人的增援吗?从上空来的?但是他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刺进他脚踝旁边的石头的八方手裏剑突然爆炸了!KABOOOM!「咕哇——!」被炸向前方的灭绝者滚倒在地上,然后直接撞破正门沖回礼拜堂。
位于礼拜堂深处的庄严花窗玻璃和一脸忧郁的圣人画像俯视着灭绝者。记忆的残渣和现世的状况重叠在一起,让他的意识变得混浊。坐在长椅上的神父站起来看向他。「老头子?」灭绝者想要伸出手。「不对……不可能有这种事。这只是梦。」他喃喃自语。
KRAASH!KRAASH!右侧的窗户玻璃逐一碎裂,黑道複製人从外面爬进礼拜堂内,就像是要把他拉回情况火急的现实一样。他们到底是从哪里过来的?难道说还有一支从山丘后方的断崖攀登上来的部队吗?这是何等立体的兵法啊!入侵礼拜堂的黑道部队迅速举起突击步枪,朝向灭绝者开始扫射!BRATATATATATATAT!
「咿呀——!」灭绝者不断侧翻闪躲弹雨,然后压低身体在长椅之间沿着闪电形的轨道奔跑并且反击!「灭!」右侧圆锯!「绝!」左侧圆锯!「咕哇——!」「咕哇——!」「咕哇——!」「咕哇——!」杀伐的屠杀让血肉在礼拜堂中四处飞散!亵渎!
后方也传来大量的脚步声!灭绝者回头看向后方。从礼拜堂正门追着他进来的黑道複製人部队在逆光中出现,用杜拉铝黑道盾牌摆出有如方阵般的防御阵形。站在人墙后方的忍者出声问候……「您好,灭绝者先生。我是掷弹者。」
「您好,掷弹者先生。我是灭绝者。」灭绝者回覆问候。在双方行礼完毕的那一瞬间,黑道複製人部队便同时拿起突击步枪朝向灭绝者扫射!BRATATATATAA……流弹把礼拜堂深处的花窗玻璃射得粉碎,灭绝者在不断洒落的彩色玻璃碎片中跳到长椅后方。
TATATATATATATAT……执着的扫射削过了长椅,木屑混着灰尘飞向空中。「啐——!」灭绝者从椅子后方瞪视敌人。TATAT!子弹射穿了帽子!灭绝者赶紧抓住帽子重新戴上!
「继续射!别让他有机会休息!」掷弹者向部队下令,同时自己也拿起八方手裏剑。「咿呀——!」掷出的手裏剑贯穿长椅!灭绝者注视着射穿橡木椅背,从自己的脸旁边刺出的手裏剑刀刃。真是惊险!
「还没完呢。别以为你可以一直躲下去。」掷弹者打了个响指。然后下一瞬间,手裏剑立刻发出闪光,像是手榴弹一样爆炸了!KABOOOOM!「咕哇——!」
「正中红心……」掷弹者低语道。「炸裂八方手裏剑的滋味如何啊?」「这真是太乱七八糟了!」被炸倒在地上的灭绝者一边咒骂一边起身。他的身体被火焰扫过,冒出令人不忍卒睹的黑烟。就算他是殭尸,身体还是会损坏的。就在这时候,突击步枪扫射了过来!BRATATATAT!
「咿呀——!」灭绝者跳向隔壁的长椅!掷弹者双手举着手裏剑。「就这样把你一路压着打到死吧!』BRATATATATATATAT!枪口闪光像是闪光灯一样照亮了礼拜堂!「你毫无胜算……什么?」掷弹者皱起眉头。
「咿呀——!」就在这个时候!矢本从通往高塔的小门滚进礼拜堂了!黑道部队立刻朝向她开火!矢本顺势在地上翻滚,然后躲到附近的长椅后方。两发摺纸飞弹像是要代替回礼一样命中两名扫射黑道。「咕哇——!」
「喂!你那边的情况如何!」灭绝者在由执着的枪声化身成的BGM之中大喊。「还有一个……忍者!」矢本喊了回去,然后激烈地喘气。「他要来了!」「GRRRR!」蝎狮像是要回应呼唤一样从小门沖了进来。闪烁着绿光的装束!甲壳尾巴!诡异的脸孔!十字双刀的徽章!「吼喔喔喔!」有如野兽般的叫声响彻礼拜堂!「您好!我是蝎狮!」
「……什么?蝎狮?」掷弹者因为这出乎意料的情况而愣了一下。「总会屋的徽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黑道複製人部队也因为突然登场的陌生忍者而暂时停止开火,等待身为指挥官的掷弹者的新指示。
自称蝎狮的忍者将甲壳尾巴高举过头,然后仰起身体开始颤抖。异常紧绷的力量!「灭绝者先生!」矢本大声吶喊。「那家伙会射出尾巴上的尖刺!」「射出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