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天夜里……

索利斯没有睡觉，躺在棉被里思考着。

泡完汤回到房里，虽然知道端上来的晚餐十分豪华，但索利斯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

洁儿妮卡告诉他的是非常沉重的事情。

——仙珐已经活不久了。

疯狂的魔道士哈洛尔德.浮士德，在仙珐刚出生的时候，就在她的身体里埋进了碎片。

那是NO.12，哈洛尔德所拥有的碎片中，号码最上位的。

洁儿妮卡跟其他的孤儿，虽然也有人被埋入碎片，但在婴儿时期就被移植入强力碎片的就只有仙珐一人。

在赋予仙珐无穷尽魔力同时，她的生命也一刻一刻地被削减。

使用越强力的魔法，她的寿命就会逐渐缩短。

依照哈洛尔德生前的预测，仙珐最多活不过十六岁。但如今，仙珐的身体提早面临了极限。

……如今回想起来，自从一个月前跟仙珐在公共澡堂交战之后，她就突然变得乖多了。

即使是索利斯提出解职的请求，她却什么也没做。要是换成以前的仙珐，早就积极地在私底下运作了。

就连今天在马车里，仙珐也是一直在睡觉。

（会长……会死……）

身为学院有史以来真正的天才，索利斯根本望尘莫及，将来肯定会名扬世界的她居然会死。

这么年轻……不，是这么年幼。

她才十一岁而已。

说到十一岁，正是索利斯用死灵术想要让真白复活而造成心理障碍的那个年纪。

那时候的自己，还认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跟仙珐根本就不能比，是个不成熟的笨孩子。

跟那时的自己同年龄的少女，要死了？

这太没道理了。

这实在是太不合乎逻辑了。

（开什么玩笑啊……！）

不管是对哈洛尔德，或是对什么也没说的仙珐，还有对不知道这件事但还是跟仙珐战斗导致她寿命缩减的自己，甚或是对居然会有这么不合乎逻辑的现实……索利斯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对什么东西发火，但就是感到十分愤怒。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根本毫无睡意。

一起身，索利斯走出了房外。

（……去泡个汤让自己冷静一下吧。白天时也没好好地泡。）

大浴场到处都设有照明用的魔道具，儘管在夜里也会发出些微的亮光，因此视线不成问题。

一片寂静中，索利斯前往了水浴池。

长约二十公尺，深有一公尺半的巨大水浴池。

……说是水浴池，这已经算是游泳池了。

索利斯拿起木桶舀了一桶水，往头上浇下去。

冷水打在全身上。

他跳进了浴池。

跳进浴池这种事虽然很没礼貌，但这里怎么看都像是游泳池，因此索利斯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下去。

他用力地踢水，游泳。

拚命地游。

游到浴池中央的时候。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声地叫。

用力地叫。

总而言之，他就是想叫。

反正又没有人，没问题的。

……然而。

「……深夜里你在鬼叫个什么劲啊，索利斯.艾力克桑德勒。」

传来一个像是觉得受不了了的声音。

他慌张地回头。

以月亮与星光闪耀的美丽夜空为背景，一个全裸的少女站在他眼前。

美丽得让他几乎要错认为是月之妖精。

平常绑成双马尾的头髮放了下来，一时间他还认不出是谁。

「会、会长……」

索利斯满脸通红，仙珐则是愉快地笑了。

「呵呵呵。不过，我了解你的心情喔，索利斯.艾力克桑德勒。没有别人的时候，就想要全裸看看，就想要全裸游游看，就想要全裸大声叫叫看……呵呵呵，真是年轻呢。」

在浴池全裸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索利斯却觉得超不好意思的。

「……请你忘记吧，拜託。」

仙珐坐在浴池边，脚踢着水。

「呵呵呵，怎么办呢？」

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只、只要是我可以做得到的事，我都愿意做。」

「喔？」

仙珐想了一下。

「如果你发誓要变成我的东西，那我就可以忘记喔！」

「……具体来说，成为会长的东西到底是会被怎样呢？」

索利斯抽动着脸颊问道。仙珐踢着水，思考了一下。

「这个嘛……首先就那个吧。我们来做爱。」

仙珐一脸促狭似的表情。

大概是在开玩笑的吧。

但是……

「…………我知道了。」

话说完，索利斯从浴池的正中央往仙珐的方向移动。

「啊？」

仙珐一脸吃惊。

然后马上满脸通红。

「等、等、等一下。索利斯.艾力克桑德勒！首先在这之前，还是先那个吧，来，来……舔我的脚！」

她把纤细的脚伸向索利斯。

脸上一副「怎么样，做不到吧」的表情。

「…………我、我知道了。」

索利斯来到了仙珐面前，举起她的脚，低下头靠近。

「呀啊！等、等、等一下。索利斯.艾力克桑德勒！还是算了！」

仙珐慌张地往后退。

「……我会儘力去做的。」

索利斯则是认真地说道。

只要是自己能够为这余命无几的少女所做的，他都愿意尽量去做。

他希望，这个背负着残酷命运的少女，能够稍微幸福一点。

这是索利斯的真心话。身为一个人，他觉得应该要这么做。

所以现在，就算是说谎，也应该要迎合仙珐的心意。

真白一定也会懂的。

「……怎么啦，索利斯.艾力克桑德勒？你……怪怪的喔？」

「啊？我哪里怪了啊？我只是觉得偶尔配合会长的任性也不错而已呀！」

看到索利斯如此动摇，仙珐怀疑的眼光越来越强烈……

「……你听说了吧。」

仙珐眯起眼睛，直接说道。

「……！」

索利斯的身体一震。

「什、什么事啊？」

「唔唔……你果然听说了……妮卡那家伙……」

「你、你怎么知道？」

仙珐「哼」地嘲弄似地笑着。

「你果然从妮卡那里听说了我身体的事吧。真是的……」

「啊……！」

索利斯这时才发现到仙珐是在套他的话。

「你太不会隐瞒了，索利斯.艾力克桑德勒。实在很难想像，你是无时无刻都戴着天才这张面具生活的男人耶，太丢脸了。」

仙珐很率直地说道。

真正的天才，完全看透了索利斯拚命的努力。

「……你觉得我会高兴吗？」

仙珐的声音显得很平淡。

「咦……？」

「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却装作接受我的样子——你以为这样我会高兴吗，索利斯.艾力克桑德勒？」

「这、这个嘛……」

「……不要瞧不起我。」

仙珐眼神中充满怒气。她瞪着索利斯，嘴角却上扬露出笑容。

「我告诉你吧，索利斯.艾力克桑德勒。我啊……」

仙珐的身体，涌出金色雾状的东西。

由于情绪高昂，她体内强大的魔力正在溢漏。

……她在生气。

超生气的。

「……我啊，最讨厌别人同情我了。」

她的表情扭曲，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在笑。

「……呵呵呵……每个家伙都在怜悯我。喀撒尔姐姐也是，克洛沃理那老头也是、妮卡、萨克还有你……你们都在同情『因为疯狂魔道士的实验而必须年幼就死掉，悲惨命运的可怜女生』。蠢才们居然用蠢才们的角度擅自把我定位成『可怜的家伙』！别开玩笑了！」

在她声音高昂的同时，游泳池边种的几棵树，已经有树枝应声折断了。

根据洁儿妮卡的说法，仙珐跟一般人不同。魔力对她而言，说是她的生命力也不为过。要是使用强力魔法的话，她的生命就会被削减。

这么一说，现在的仙珐正在让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不是吗？

「会、会长，总而言之，请你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