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rteA-01SickCall(绮罗帆出诊)
1工作开始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朝永一边的眉毛在冰雪般冷漠的脸上抽动一面嘟嚷着。
他的眼前堆放着一样即使用前卫艺术来形容也不为过的东西。虽然从以盘子盛装这一点来研判应当是料理没错,可是那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不能吃进肚里的不明物质。
多亏了左右两边头部与尾巴的形状,才勉勉强强能认出这是一条负。可是,这两个部位之间被一块白色又糊又烂的胶状物所覆盖,上头还淋上了夹杂黑色与红色斑点的绿色液体。成为焦炭的蔬菜散落在胶状物旁边,呈现出犹如惨遭战火洗劫的小镇或农村的残败景象。与其说这是料理,不如说这是为了表现因为环境污染导致突变的鱼的前卫艺术史为贴切。
「这是热内亚风味的蛋奶酥鲈鱼呀!」
在朝永背后将盘子抱在身侧露出—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女孩子,一脸毫不在乎地把如果传进热内亚居民耳里可能会引发暴动的话给说出门。她就是樱乃绮罗帆。
绮罗帆身上穿着护士服,轻鬆地戴上黑色护士帽,搭配线条俐落,以功能设计为取向的漆黑连身洋装,这副打扮相当适合她。
「原来如此。」
朝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点头之后,转身仰望绮罗帆。
「换句话说…………你打算杀我灭口,藉此让那三百万一笔勾消对吧?樱乃绮罗帆!」
「你吵着要我做午饭,我这不是弄出来给你了吗?你那是什么说法啊!」
「我是叫你做饭没错,可没叫你在厨房调配毒药。」
「那才不是毒药哩,是蛋奶酥,而且是热内亚风味的!」
「我管你是热内亚风还是翡冷翠风,製造这种毒药的工厂根本不存在!」
朝永起身怒瞪绮罗帆,绮罗帆也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今天是绮罗帆动完手术后的隔周礼拜六,也是绮罗帆第一天打工日。
来到位于新宿三丁目的白川医院工作,换上了指定的制服之后,朝永第一件吩咐的工作就是準备午餐。
「为什么我非得帮你做饭不可啊!」
朝永默默地将一个礼拜前所打的契约书推到发出抗议的绮罗帆面前,指着其中一项用细小文字书写的条款。
(聘用契约书第三条。工作内容……医疗辅助、看护辅助、行政事务、以及其他。)
最后的「其他」,範围囊括医院内的清扫与必要的採购。另外,还有医院工作人员民生问题的準备……以上就是朝永的说词。
既然对方拿契约书当挡箭牌,绮罗帆也无法反驳,最后只好忍着不好意思的心情穿着护士服到附近的百货公司採购食材,然后在位于白川医院楼上的厨房製作午餐。
不过,如果朝永早点认清绮罗帆的料理技术的话,恐怕也不会吩咐她下厨了吧!因为绮罗帆是个令人绝望的料理白痴。
一般情况,像炒青菜和姜烧猪肉这种简单的料理,任谁来做味道都大间小异。但是,一旦由绮罗帆经手,转眼间立刻就会酝酿出『未知的味道』。原因就在于她明明手脚笨拙,却不管做什么事都想呈现自己独特的个性。
就算个性化吧,如果美味也就不跟她计较了,偏偏从绮罗帆手上诞生的,儘是些适合取chaos(混乱),或者catastrophe(天灾横祸)这种洋文当名字的料理。
这回的情况亦同。
绮罗帆嘴巴上虽然抱怨连连,心里却打着既然要做乾脆豪华一点的想法,于是便用朝永交付的信用卡购买昂贵的鲜鱼、义大利醋、辣椒油等食材,然后有勇无谋地挑战以前在美食节目里看过的正统义大利料理,不仅如此,绮罗帆还加入自己独创的见解。
模糊不清的记忆加上她独创的香料搭配,诞生出放在餐桌上的那个前卫艺术。附带一提,名字里的「热内亚风味」也只是绮罗帆看气氛取好玩的而已,不具特别意义,至于到底是不是蛋奶酥也值得探讨。
「你倒是说说看,究竟要怎么胡搞,才做得出这种鬼玩意儿?」
朝永停止与绮罗帆对峙,走向厨房。
「朝永,等一下!」
绮罗帆以有些焦急的声音叫住了朝永。
「我劝你现在不要去厨房比较好……」
她一面拨弄着从护士帽掉出来的浅褐色浏海,一面扭动着身体。朝永露出了一个可疑的表情之后,直接打开厨房的门。
强烈的焦臭味飘进了用餐客厅。
眼前景象一片狼籍。颜色噁心的烟雾与臭气从沾有褐色胶状物的平底锅窜升,流理台上鱼鳞四溅,鱼内脏与切剩的蔬菜杂乱地堆放着。砧板上就像刚刚切断过手指一样,血肉馍糊地沾黏着鱼肉。
中央的调理桌上凌乱不堪地满布着小麦粉,看起来就跟发生粉尘爆炸后的仓库没两样。从那个爆炸当中诞生的,恐怕就是那个料理吧!
朝永瞪大眼睛动也不动。
「喂、喂——?」
即使绮罗帆在他眼前挥动着手也没有反应。与其说他呈现放空状态,其实还比较像是昏迷不醒。
「讲话啊,朝永。喂——」
她粗鲁地摇晃若朝永的身体。接着,朝永就像突然惊醒过来一样,总算回到了现实世界。
朝永闷声不响地慢慢关上了厨房的门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我是朝永。希望你们马上过来一趟。」
朝永简短地说完之后,就挂断手机。
「你打电话给谁啊?」
绮罗帆一脸不解,不一会儿玄关的门铃声大作。
出去应门的朝永带着抱着巨大扫除机的两名年轻男子回来。两人都身穿绿色的工作服,头上戴着以红字标示「笑咪咪清洁」字样的帽子。
「这里全都麻烦你们了。」
朝永打开厨房的门看也不看直接吩咐道。
扫除机的电源开启,清洁业者专用的扫帚在跳动,巨大的垃圾袋在飘扬。业者技术纯熟,混乱的现象一个个被刬除了。
宛如被魔女拿去调配药物的平底锅瞬间变得光亮动人,流理台也找回了原先不鏽钢的光辉,不但一片血海的桧木砧板被磨光到年轮显现出来,连调理桌上粉尘爆炸的痕迹也迅速被清除了。
不过短短十五分钟左右,厨房就完全恢複为原先那充满秩序的世界……
「啊,请问这东西要怎么处理呢?」
宛如圣诞老人一样扛起垃圾袋的其中一名「笑咪咪清洁」人员,眼尖地发现了放在桌上如同厨房混战时代残留物资般的菜肴。
「啊!」
绮罗帆摸着胸口,偷偷地看了朝永一眼。即使知道那是失败之作,可是千辛万苦做好的料理被丢掉还是让人感觉不舍。
朝永也看向绮罗帆,两人四目相对。
朝永叹息一声之后,拿起叉子刺下盘中前卫艺术的一角,送进口里。
瞬间,他端正的脸庞浮现出不属于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的複杂表情。
「交给你了。」
他立刻恢複原先冷静的表情告知清洁人员,于是『热内亚风味蛋奶酥鲈鱼』便整个消失在白色的垃圾袋里,而盘子则被送回厨房洗得乾乾净净。
「感谢您爱用本公司的服务——」
如公司名字所示始终绽放笑容的「笑咪咪清洁」两人组离开了。
终于,朝永的家完全地找回了原先的秩序。
「如果你不擅长料理的话,事先告知我一声不就好了……」
朝永用厨房的水龙头漱口后,以疲惫的眼神看着绮罗帆。
「我才没有不擅长哩,只是今天日子不对而已。」
满脸通红的绮罗帆边拨弄着浏海边转头看向一旁。
「不管你擅不擅长,总之,我不会再让你做饭了。」
朝永从收纳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纸张,交给了绮罗帆。那是一间叫作「来来轩」的中华料理店的菜单。
「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挑选。你也还没吃午餐吧?」
依然面朝旁边像是表明「我才不吃」似的要起脾气的绮罗帆,这时肚子轰然发出「咕噜噜噜」的巨响。
*
「朝永,你礼拜六日吃饭部是叫外卖吗?」
绮罗帆一面用陶瓷汤匙将大碗里的蟹肉莴苣炒饭送进嘴里,一面询问坐在餐桌对面吃着烧卖的朝永。
「算是吧。开业时间我不是待在这里就是在楼下,不管怎样也只能叫外卖。」
绮罗帆身处的朝永家位于白川医院进驻的大厦四楼。由于是将原先出租用的楼层造成住家的,所以这里只有异常宽敞的客厅兼餐厅与寝室、厨房而已,即俗称的1LDK。医院与住家的室内电话互通,是为了只要有来客,在哪儿都能方便联络的设计。
「叫外卖的好处就是不会製造垃圾。」
朝永板着一张扑克脸抬起头来。绮罗帆继续装死。
「要维持居家整洁最重要的原则就是不準积拉圾、不製造垃圾、不带垃圾回家这三个原则。不过,在封闭的系统中,Entropy(熵,热力学函数)必定大增。漫不经心顺手带同家里的东西,等自己注意到了的时候已经变成垃圾是十分常见的状况。关于这一点,店家会将外卖之后製造出来的垃圾带回去,所以正合我意。」
朝永讲得口沫横飞。绮罗帆听不懂他说的Entropy是什么意思,只好虚应故事地应答。
「……话虽如此,老是吃外卖总会腻吧。应该说是早就吃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拜託你做饭的理由……」
朝永像是受够了似的摇摇头后,「呼」地叹了一口气。
「不、不好意思喔,我料理手艺就是这么差。」
绮罗帆嘟起浅桃色的嘴唇。
「别放在心上。聘用的时候也没事先确认过,就擅自判断你会下厨,是我太早下定论了。就像我完全不会煮饭一样,我应当考虑到樱乃也不会的可能性。」
朝永这番并非挖苦而且相当正经的说词,反而让绮罗帆有所反应。
(什么嘛,听你这么一说怎么好像是我错了一样。)
被命令去做饭的时候虽然没来由地产生反抗的念头,可是听完朝永说明这是工作的一环之后也认真地下厨了。虽然免除了料理的职责,结果却让绮罗帆有点小挫折。即使这个打工是为了偿还三百万的手术费,可是她认为既然要做,就希望尽量能帮上医院与朝永的忙。
(嗯——我的初败。)
绮罗帆感到有些气馁。
「……料理先摆一边,往后我在这里该做什么才好呢?Dr.朝永。」
「你的主要工作就如契约书上所注明的,辅助我的医疗工作。」
一直以来,从医疗、看护到调剂,都由朝永一手包办。但是,一个人工作偶尔会有麻烦的状况发生。虽然早就想聘请一名助手,可是僱主是一个十五岁的灵疗医师,总不能在招募杂誌上公开徵人。正值这烦恼的时刻绮罗帆凑巧现身了。
「特别希望你负责的,就是接待患者,还有看护业务。」
「看护!」
白衣天使这字眼在绮罗帆脑海里浮现,虽然她眼睛发出了光芒,可是一想起自己的打扮马上就陷入失望的深渊。绮罗帆猜想这可能是配合朝永的医师袍所决定的配色、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护上服也选用黑色呢?
「虽然说是接待患者,但这里也不是那种患者会源源不绝地上门的医院,平均一个月只有四名患者,花在一名患者身上的时间虽长,但自由时间也多。三楼的行政办公室就借给你用。里头有书桌和小睡用的床铺,空閑的时候,不管要在那里写功课或睡午觉,随你自由。」
朝永从黑色医师袍内拿出一把钥匙,越过餐桌往绮罗帆的方向一扔。
「只要放下百叶窗就能保有隐私,从明天开始换衣服也在那边进行就行了。」
附带一提,今天绮罗帆是请朝永离开之后,趁那时候换上护上服的。
「我有问题,朝永你有这把钥匙的备份吗?」
「没有。所以,如果弄丢的话,重配钥匙的费用要从薪水里面扣,你要小心保管。」
绮罗帆把钥匙别在自己的钥匙圈上。
「另外,就是我一开始说过的医院的营运辅助。特别是院内的扫除,不管有没有患者来,希望你每隔两个小时就做一次。」
朝永的表情感觉像是在表示「这点很重要」一样,显得格外严肃。
(每隔两个小时!?)
绮罗帆在心中发出惨叫。虽然之前就听过传闻,但朝永的洁癖似乎超出了想像。就拿刚刚厨房那件事情来说,不管那画面有多么凄惨,他光看一眼就昏倒了,由此可知他颇为神经质。
绮罗帆重新审视朝永后,心里这么想着。原来如此,确实连用餐方式也带着莫名的洁癖感。筷子只用前端,不但每一口的份量都很少,而且细嚼慢咽。看来和邋遢、厌恶打扫与整理工作,且每次吃饭必定狼吞虎咽的绮罗帆是不一样的人种。
(我能顺利地做下去吗……)
绮罗帆将炒饭一扫而光,边喝着朝永用心调製的冰咖啡,边悄悄地喃喃门语。超爱乾净的老闆与邋遢散漫的部下,令她有一股前途坎坷的预感。一般情况下,不是自己不干就是等着老闆炒鱿鱼两个方法来解决问题,不过这份打工又不能比照此种模式……
抱着些许不安的心情,绮罗帆持续盯着还在用餐的朝永瞧。
这个时候,绮罗帆忽然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
(怪了?)
她倾着头,打量放在自己面前与朝永面前的盘子。
样子并不相同。明明同样都是来自「来来轩」的外卖,盘子却不一样。绮罗帆用的是印着店名与龙的图案,已老旧失色的盘子,而朝永的盘子是亮晶晶的白瓷,而且看起来十分高档。
就算是专为老顾客提供的特别服务,如果只有朝永用这么好的餐具,还是感觉很怪。
「啊啊,你在看这个吗?」
朝永注意到一直盯着盘子猛瞧的绮罗帆。
「基于卫生的考量,我实在没办法忍受和不特定的多数人使用同样的盘子进食。这是我寄放在『来来轩』的专用餐具。」
「专用餐具!?」
绮罗帆顿时目瞪口呆,龟毛到这种程度已经超越神经质的等级,可以说是病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