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的叫声唤醒了我,由小窗户射进的橘色光芒显示现在是黄昏。我拿出背包里的牛奶喂小猫吃。地面布满粉末,这里收着能在操场上画线的石灰粉。我走投无路,天气又寒冷,能有屋顶遮风蔽雨,真该谢天谢地了。我躺在跳高用的垫子上叹了口气,气息离开体内化为白雾,彷佛在思考般地摇晃着,之后便忧郁地消失了。
脚伤又疼了起来,我需要能好好休息的地方。
甩掉那两名刑警后,我发现一所小学,校园的角落有间放置体育用品的铁皮小屋。虽然觉得可能有危险,但再继续走下去,我的肉体和精神方面都将无法负荷。于是我用刀子撬开门锁,进到小屋里。
关上门后,紧张感解除,疲劳顿时涌上。重量适中的小猫窝在我肚子上,令我感到十分舒畅,接着我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外面传来小孩的声音。应该趁着没被发现之前逃走才是上策,但我想等到空无一人的夜里再走。我悄悄从小窗户窥探着外面。
透过窗户,我瞧见单杠与玩单杠的两名小学生。
其中一名是男孩,他在三座相连的单杠中选了最高的单杠,在那儿翻转着。另一个是女孩,她吊在最低的单杠上,不断踢着地面。她想翻转,但脚举到一定的高度,就败给地心引力而落至地面。
两人什么也没说,只沉默地玩着单杠,他们之间彷彿有道看不见的墙。少年好几次想跟少女说话,却总是犹豫不决而作罢,然后一脸不在意似的继续玩单杠。
很明显的,少年喜欢少女。这让我想回忆儿时的记忆,但想想又作罢。回忆了又能怎样?无趣。
每当我想忆起什么时,必定会有两个场景浮现在脑海里。
其一是梦,坠落之梦。另一则是命案现场的记忆,鲜红的血液、倒地的男子。我颤抖着,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
我离开窗户,点了根烟。敢在这种地方抽烟,我也真大胆,一定是太累了。被发现就算了,我无所谓。
不过,我想靠近一点看少女的脸。希望是我的错觉,但越想越觉得少女很像她。
「等等,我在想什么蠢事啊?」
吐了口烟,我劝我自己,并一再地摇头对自己说:「你自己想想会有什么下场。」
我一定是对漫长的逃亡生活感到疲惫,才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我掩人耳目,不引人注意地活到现在,现在却想要在小学里靠近一名小孩子,这无疑是自杀行为。小孩一定会很害怕,跑去报告老师,如此一来,那两名刑警一定会立刻察觉是我。
别理她,那一定是错觉,我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孩子而冒险。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我的手在颤抖,虽然心里认为不可能,但又怕万一真是如此的话……小猫舔着我的指头,长有倒刺的舌头舔得我好痒。
我想把这个可能性赶出脑袋,可是它却紧紧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既然这样,我只好去亲眼确定。
「……真没办法。」
我把小猫放在垫子上,站起身来,静静打开门。
一出门我就后悔了,真不该这么做的。
但我已无法回头,冷风吹拂着薄外套,少女与少年察觉我的接近,正直直盯着我看。这也难怪,一名男子突然从体育用品仓库走出来,任谁都会大吃一惊的。
我看着少年,他似乎对我抱有敌意,或是他认为他得保护少女。才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是名男子汉了。
我望向少女,果然,眼前的少女就是她。
她有点胆怯地盯着我看。
「你不会翻转吗?」
我对少女问道,很自然便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她没有移开视线,仍盯着我瞧,过了一会儿才答道:
「不会,你做给我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脱下外套,握住中间的单杠;这是儿童用的,对我来说很低。脚伤虽疼,还不至于会失败。
「小妹妹,你看好啰。」
我说着,踢了地面。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世界转了一圈,天空和地面交换了位置。空气的重量瞬间起了变化,但随即又恢複原状,我翻转后着地。
「哇,好厉害好厉害!!再一次,再一次!!」
她说道,脸上洋溢着看魔术表演的神情。
「……嗯。」
之后,少女要求我翻转了好几次,那名少年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蹤。当我察觉时,天空下起冰冷的雨滴,打穿了操场上的残雪。
「下雨了,你该回家了。」
我披上外套,正想返回体育用品仓库。少女兴緻勃勃地跟在我身后。
「你住在那里面吗?」
糟了,我太引人注意了,但我无法阻止这一切。我啐了一声:
「我不是住在这,只是在这休息。」
「要休息的话,其他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对我来说这里刚刚好,你别多嘴,快点回家。不要把我的事跟别人说。」
我丢下少女走进仓库。躺在垫子上后,猫叫着跳到我的身上。明明只淋到一点雨,雨滴却像渗入体内深处般的冰冷。天空昏暗无光,彷佛拉上窗帘般:风声听起来像是大难临头的警告。
我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看着重量变轻的盒里,发现只剩几根烟了,看来得在别处再捡些新的才行了。
「啊,有猫。」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透过门缝看见少女。她毫无顾虑地进入仓库,对我肚子上的猫伸出手来:
「好可爱喔。」
语毕,她看着我。真是的,怎么这么麻烦?要早点赶走她才行,否则她父母担心她晚归而出来找她就糟了。
「想要就送你,带回去养吧。」
「不行,这是你的猫吧?」
她的神情就像个小大人。
「而且我家是公寓不能养猫,这是规定。」
猫跳上她肩头,舔着少女的脸颊。
「不行啦,好痒喔……唉,它叫什么名字?」
她抱起猫,向我问道。它没有名字,本想这么回答,但又想起自己随意取的名字。
「鸡胸肉。」
「鸡胸肉?猫叫做鸡胸肉?」
「很奇怪吗?」
「对啊,太奇怪了,奇怪得不得了,怪到不行,而且……」
我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鸡胸肉和牛奶。猫离开少女,开心地吃着鸡胸肉,喝着牛奶。
「它喜欢吃鸡胸肉,所以叫它『鸡胸肉』。」
「它不也喜欢牛奶?叫它『牛奶』不是比较好吗?」
「我不喜欢这么奇怪的名字。」
「……噗。」
她按住肚子大笑:
「鸡胸肉才奇怪呢!你真是个怪人。」
居然被小孩子瞧不起,我感到有些狼狈。我掏着口袋,思考着赶她走的方法。这时,我想起那只小盒子。
「对了,这个送你,你快走吧。你看,这是世界水族系列,现在很流行吧?」
我把盒子抛给她,她接过盒子,一脸不满:
「这是低年级学生在收集的吧?我是高年级学生,根本没兴趣。」
原来如此。但在我看来,一样都是小学生。
「小鬼说这什么话……」
「哼,你最好收回这句话,我才不是小鬼,你看,我是完美的淑女。」
看着鼓起双颊的她,我不禁思考: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但不管我怎么想,就是无法忆起幼时的事。我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不说这个了,你受伤了对吧?手帕给你用。」
少女把白色的手帕塞给我。
「我好像造成你的困扰了,今天我就回家好了。不过,如果你觉得我很烦,为什么要出声叫我呢?」
这是个好问题,我吸着烟回答:
「我做了一个梦。」
「梦?」
「嗯,你长得很像我梦里的人,所以我才会出去看你。不过这只是偶然,没什么大不了。」
「那是什么梦?」
少女窥见着我的眼神,她果然长得和梦里的人一样。
那个坠至黑暗冥府的梦,每晚都会梦见的、逼真又可怕的恶梦。
那是命运吗?会是我的未来吗?总觉得有一天我会像梦境般被吸入冥府,一想到这里,牙齿便不停地打颤。
「什么梦都与你无关,快回去。」
「什么嘛~唔……好吧,我知道了。」
她不满地继续说道:
「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以随便离开这里,要走一定要告诉我。」
不可以随便离开?我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我干嘛特地……」
「不管,就这么说定了。」
「……好好好。」
就假装听她的话吧。我又点了根烟,少女打开世界水族系列。
「怎么,你不是没兴趣吗?」
「因为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嘛,我可以打开吗?」
「你不是已经开了?怎么样,里面是什么?水母?鱿鱼?还是别的?」
少女从中取出玩具小鱼。
然后说道:
「天使鱼。」
佐间太郎好像听到某人的叫声,他睁开双眼,环顾四周,身边却只有天儿。她把头靠在他肩上睡着。刚刚听见的是幻听?还是错觉?或许是自己太累了,他叹了口气,把天儿拉近自己。
接着,他开始思考梦境。
之前都是照着梦境行动,现在却恰恰相反。佐间太郎与天儿进入体育用品仓库后,梦境也採取同样的行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现实世界发生的事,会影响另一个世界?还是说,不管佐间太郎去到哪里,梦里的男子都注定只能走到体育仓库?
「嗯……咦?佐间太郎,你醒了?」
还没完全清醒的天儿望向他,由于脸相距过近,他不禁高声回答:
「哦、嗯。」
「你做梦了吗?快跟我说,擤~」
「擤什么擤啊,那是谁的手帕?」
「不知道,它放在旁边,我就拿来擤鼻涕了。」
「喂喂喂……」
「梦里的发展如何?我们再来要去哪里?」
「关于这点,好像不是按照梦境走就行了。」
天儿双手抱膝而坐,因为寒冷而摩擦自己的脚。她呼出的气息化成一缕白烟,飘蕩在仓库中。
「怎么回事?老爹不是说提示就是你的梦吗?」
「嗯,不过我们如果只照梦境走,好像不行的样子。」
「是喔,真难……」
他按顺序思考着梦里发生的事。最早的梦像是在引导佐间太郎与天儿,现在却变成是他们引领着梦境。
梦境影响了他们,而佐间太郎也影响了梦境,是这么回事吗?
「唔…我不懂啦~!」
佐间太郎抓着头髮。这样待在体育仓库里,自己就好像在梦中的世界般,与梦相同的地点与光景,使他产生了混淆。
「啊,对了,梦里有一个很像你的女生哦。」
佐间太郎想起梦里的少女。就是曾在单杠工厂事件中出现的那一对少年少女。
「咦?我终于登场了!?如何如何,是怎样的人!?美少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