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呀,有好多怀念的东西。
比如说夏天的云、凉凉的雨、
秋风的气息、春天鬆软的泥土、
深夜便利商店令人安心的感觉、
放学后凉爽的空气、
板擦的味道、
夜里远远的卡车声……
阿升,像这些东西,
我想一直、一直跟你一起感受!
即使在旁人眼中看来只是无聊的东西,对当事人来说却是重要的宝物。
就算是用到差下多都该丢了、破破烂烂早该退役的东西,伹对本人而言,却是装满难以捨弃的回忆,无可取代且独一无二的珍宝。
就我来说,这只老旧的手机就是那样的宝物。我想这十几年前製造的型号,现在大概没人在用了吧?能肯定的是它早就超出了使用年限。
近两年来都没有用过它的印象,还能下能用也很值得怀疑。因为已没有使用的必要,现在只是当成像护身符一样随身携带着。下过这只手机,过去曾收过好多封从难以置信的远方发出的、重要的人传来的简讯。它装满了我与那个人之间,苦涩而感伤的回忆。
我名叫寺尾升,二十七岁,是个通信技师。我在宇宙工作。
2046年7月放学后
我完全没注意到,那一天的长峰跟平常有什么不同。
不,也许这听起来像辩解也说不定,但长峰在放学后的老地方!楼梯问的转角!像往常一样等着我,从她的模样感觉不出什么异状。
对了,后来一想,长峰的情绪似乎微妙地比平常高昂些。
长峰美加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性格大方。她身材娇小,不是什么特别突出的美女,在班上的女孩里也不特别显眼。
不过,两年来同样待在剑道社,就近看着她锻炼自己的我比谁都还清楚,长峰是个与外表不同,内心十分坚强的女孩子。
长峰的领悟力虽不是最好的,伹由于比谁都认真锻炼,实力便在不知不觉间进步。其它女孩子们耐不住练习的辛苦,还有冬天体育馆内冷得像冰柜的地板,不到第二年春天就陆续退社。但是长峰却没叫过一声苦,持续努力下去。
这份用心让她在二年级第二学期起当上了副社长。比起被指导老师点名才勉强接下社长,巴不得能推到其它社员头上的我,更该受到肯定的是长峰才对。
虽然拥有副社长的头衔,但长峰实际上却始终在幕后担任男社员经理的角色。因为女社员里只有长峰一个人待到最俊,就算有新人加入,也没办法凑足登录团体战的名额。她的实力连一次都没有在正式比赛中发挥过。
我对抽到下下籤的长峰觉得很过意不去。明明就算她暴怒起来大喊不别开玩笑了!要洗自己洗!,然后把成堆汗臭味的脏衣服用力扔过来,再将退社申请摔给我,转头就走也不稀奇的,但她连一句抱怨都没说过,默默地为了剑道社而付出着。
因此,虽然不曾说出口,但我一直很感谢长峰。
真的非常感谢她。
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因为面对面时会觉得不好意思,而一跟长峰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这种正经的话就怎样都无所谓了。
我跟长峰不会谈什么正经的话题。她会单方面说着这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昨天看的连续剧之类无关紧要的话,而我则专门负责听。不过,这样并不难受。
虽不知道其它女孩怎么样,但我想长峰大概算不多话的,甚至可以说是沉默寡言也说不定。
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每次都一脸呆相地被埋伏的长峰逮到了。
对了,那一天的长峰,怎么说都比起平常更饶舌了些。
儘管这样,她却好像被什么引开了对我的注意似的,骨碌碌地转着眼睛,跳过我们之间的话题。
从开启的窗照射进来的午后阳光,毫不留情地洒下.长峰微微靠在楼梯间墙上,等着结束英语补习教学后无力的我疲惫地走下来。
「阿升,期末考怎么样?」
长峰以高扬的嗓音问着。
「除了补习科目之外大概都还好.长峰妳呢?」
「我全都没问题哟。」
「那,可以去得了吧?」我问她。
「要一起读的高中。」
长峰看来很开心地说完后,没自信地又加句
「嗯,应该可以……」。
我自以为是地把那解释成对我的顾虑,虽然有点不高兴,不过还是决定听听就算厂。
与考试成绩好坏差距很大的我不同,长峰的成绩很稳定。虽不是引人注目的好成绩,但也不曾跌得很惨。儘管社团很忙碌应该没什么时间读书,但正因为那样,到了该读的时候集中力反而超群也不一定。
如果照这个步调不变的话,我想长峰应该能够考上目标!城北高中。要读同一所高中的话,我非得更加把劲不可。,
说真的,我有点焦急了。
我跟长峰一起走下楼梯,朝校舍内的脚踏车停车场而去。
半路上,我想像着当上高中生的长峰穿制服的模样。说到成绩,城北高中在学区内算是排名第二的升学学校,不过知名度则是最高的。那是一所对传统感到自豪,历史也相当悠久的高中,记得在两三年前才刚迎接创校两百五十周年。
所以不论校舍或是校规都很老旧,制服也不例外。虽不清楚是什么时候这么决定的,但直到二十一世纪都快过完一半的现在,还严守着男生穿高领学生服、女生穿水手服的规定。其实,不论什么都照旧例,也不是只有老学校城北高中才这样。
都是受到那个塔尔西斯冲击的余波所影响……
不,塔尔西斯冲击那事管它怎样都行。
因为从我刚懂事开始,世上就已经转变成那样的体制了。
地方与国家预算,大体上全都用在塔尔西斯人相关的事务上,留给公共事务的只有微薄的维修费而已。不管是道路、桥樑、铁路、公交车路线、学校、医院、派出所或消防署,全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就像时间停止一样,城镇里五、六年来都没有改变。可以说,虽然身处在国家总动员体制下,但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没什么严重的不自由感。
话题又被扯远啦。
问题是在长峰穿水手服的模样。
会适合她吗?
我没办法好好想像。
一年后,十五岁的长峰。会好好长高吗?
还是说,会跟现在一样娇小?
被允许可以骑脚踏车上学的,只限于一部份住得远的学生与必须参加晨练的社团成员而已。
所以按照规定我是不能骑车的,却我却(ST:原文如此)毫不在意地骑着,不过长峰因为生性认真的关係,不懂得变通。她从把副社长职务交给学弟妹的第二天起,马上就改用走路上学。
为此,我跟长峰一起回家的时候,也只能推着脚踏车走了。虽然骑车也无所谓,不过在学校附近我是绝对不会骑的。
我配合长峰的步调,慢吞吞地谈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还特地绕路回家。儘管对一分一秒都得好好珍惜的考生来说,这是严重的浪费,但这段浪费却很愉快。
我推着脚踏车步出校园。
操场上,足球社的社员正欢声如雷地追着足球跑。虽然太阳都快下山了,热气却不见消散。从乾燥地面升起的浮动热气,包围住足球社的社员们。
被热气的涡流吞没,竞赛中的选手们彷如融化的起司一般,看来黏稠而歪曲。本该是迅捷的动作,却给人一种在看慢动作画面的缓慢感.
因为奸像连我们都快变成起司了,所以决定避开热气,选了校园一旁植树的树荫朝校门走去。
长峰频频对我说话,但她的声音像消融在热气中一样,在进入我耳朵前就失去了语言的形体。对彷佛完全不在意这难耐的酷暑,毫不迟滞地对我说话的长峰,我好一会才插入含糊的回答。接着,与长峰的声音和足球社员们的吶喊有着明显不同音域的声响,震动了我的鼓膜。
那是令全身几乎都要产生震颤的沉重低音。
低音从天而降,动摇大地。追着球的足球社员们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仰望天空。「喔!]
跟着望向天空的我,稍隔一会后喊出声来。
它飘飘地浮在通透的青空上,看来像是一片小小的孤云。
「宇宙飞船]
长峰也注意到了,仰望着炫目的天空。
「星际宇宙战舰里希提亚号联合国宇宙军的新锐战舰]
那纯白而光滑、拥有优美曲线的外型,与其说是钢铁构筑成的,不如说像是柔软的海洋生物。
使亚光速航行成为可能的梦幻宇宙飞船,正夸耀地在大气层内缓慢而优雅地飞行着。作为募集成员活动的一环,里希提亚号抵达日本的新闻出现在两三个星期以前。儘管如此,能毫无预兆地直接看见停靠在某个航宙自卫队基地的里希提亚号,而不是透过电视屏幕,老实说还真是惊讶。
选拔会,大概会在基地里进行吧!
亲眼看到实物的话,志愿者的意愿与士气都会提升的。不过,虽然我不太清楚,据说报名方法与选拔标準一切都不明。关于选拔成员我所知唯一的情报,只有日本人的比例而已。预计要招募的一千人之中,以塔尔西斯人计画的出资比例来分配,日本籍成员佔了二百二十个名额。
「里希提亚号会出现,是不是代表成员选拔已经结束了?]
关于里希提亚号的事情,在班上的男生之间也成了话题。
单纯被它的英姿所吸引,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上去,认真考虑起报名的家伙也有好几个。就算选拔标準不明,国中生也不可能在範围内的。
不过对血气方刚的国中生来说,的确会对搭乘宇宙飞船有所憧憬,能被选为背负国家威信的成员也是很光荣的事。而且,他们还保证在待遇上会有能与当红偶像相比的年薪。既然流言煞有其事地传开来了,会有志愿者冒出来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为什么会采一般公开募集呢?
就算说是千人规模的调查队,要是从联合国各编成国自有的宇宙军里派出专家来,不是一下就能达到这个数目吗?
唉,与塔尔西斯人有关的计画或多或少都带着谜团,虽然明知道一个国中生就算抱着疑问,也不可能得到什么解答的,但……
「我算了一下,平均每个县会选出四、五人,搞不好我们镇上也会有一个左右入选喔]
成为被选上的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我回头看向长峰,她嗯了一声,发出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的暧昧回应。
「啊,长峰对这种话题没兴趣吧?]
敏感地察觉快要瀰漫的不融洽气氛,我为了挽回,连忙换个话题。
出了校门,好一会儿,我们在怪怪的气氛中继续对话着。
为了不触及里希提亚号,我特意不抬头看天空地往前走。
我们在J「的平交道口被栅栏挡不来。能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蝉鸣,与平交道尖
锐的铛铛声重迭。
使酷热一口气倍增,持续刺激着神经的声音竞相演奏。不,还有另一个音源。
重低音从头顶传来。我想往上看,却被通过眼前的货柜列车遮蔽了视线。喀隆喀隆、喀隆喀隆。展开后的视线迎面就是里希提亚号。高度比起刚刚下降了不少。到底是以多少高度在飞行呢?我无法抓住与它的距离感。就算这样也还是以相当的高度在飞行着吧?儘管看起来大了些,也不过是铅笔盒般大小。
高度的上升下降,是在进行训练飞行吗?
是为了迎接各地选拔出的成员,而在巡迴全国吗?
「走吧。]
长峰拉拉我的袖子。
栅栏早巳升起,警报音已停止呜叫。
说是放学后顺便绕道散步,但就国中生的行动範围而言,距离还是有限的。
「要不要绕去那间便利商店?]
「嗯,好啊。]
便利商店能够填满社团活动结东后的空肚子,所以对我们国中生来说,便利商店可是少数的圣地之一。
一如往常的时段,一如往常的便利商店,柜檯前看过的面孔排着队,还有热闹的谈话声。不过,在退出社团之后,我们就开始讨厌起那样的喧闹了。所以,我们总是绕到稍微偏离上学路线的便利商店去。
现在是早过了放学时间,但离社团活动结束还有段距离的微妙时段。客人不多的店里静悄悄的,也不会遇见认识的人。这种带点愧疚的秘密解放感,让人忍不住心情快活起来。
接着我们会缓缓在店里绕一圈,站着翻翻漫画杂誌喘口气后,再绕一次,并慎重地选出看中的商品。不过,停止社团活动后脱离空腹状态的我们,选的顶多也只是冰果汁之类的小东西罢了。
「要去哪里呢?]
出了便利商店后我抬头仰望天空。才经过一会儿,里希提亚号的身影就消失了,换来低空聚集的乌云,开始笼罩天空。
「去公车站牌那儿?]
「嗯,走吧。]
我们的目的地是叫做「阶梯上]的公车站牌。
半路上云的流向越来越诡异,周遭宛如夜晚迅速降临般转暗。突然,大滴的雨落了下来。
「快跑!]
乾燥得像要飘起白色粉尘的柏油路,急速被黑点覆上。淋着午后雷阵雨,我们全力奔跑着。
「都淋湿啦!]
就结果来说,挑公车站牌当休息地点是正确的选择.公车站牌旁有间当作候车串使用的陈年小屋,正适合当作避雨的场所。
冲进小屋的长峰轻笑着坐在长椅上,边还喘着气,边开始脱下鞋袜。我早就看惯女生从制服短裙下露出的腿,所以对此应该已经免疫才是,伹初次这么近看到长峰连脚指头都毫无防备地暴露眼前的裸足,我的心不禁颤动了一下。
她的脚近乎悲伤的白皙,纤细得有些可怜。
小屋里没有先到的人,被我们两人独佔。我无言地眺望着倾盆大雨,让冰凉的果汁滋润乾渴的喉咙。
大概之后也不会有其它人来吧?不管在这个公车站牌等多久,公交车都不会来的,因
为就算有公车站牌,公交车路线也早在数年前就废止了。公交车公司虽没有倒闭,伹在几年前用路线合理化的理由,在重划路线时剔除掉这站.居然连公交车都不行驶,我可是很受打击的。我们镇明明已经算很都会了。
公交车不开了,不知为何站牌和这小屋却被留下来。
是营运公司连拆除费都不想花呢?还是附近居民希望留下来当认路的标的呢?这我就不清楚啦。不过听说在白天,这里已经变成野猫们重要的聚会所了。